因为适才的耽搁,如英与程家人已经离得很远了。
她一路找过去,最终在一处卖绢花的店铺寻到了程始,与之一起的还有程母、程止、桑氏与少商。
程止见了她,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把扯过她,塞入桑氏和程母中间:“叫儿说,这绢花还是簪在姌姌头上最好看。”
如英还未回过神,手中已经多了一朵粉白色的,芙蓉式样的绢花。
她看程止在寒冷冬夜里急得满头是汗,想是夹在程母与桑氏之间,左右为难所致,不由玩心大起,拿着绢花故意装傻:“三叔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不簪花,便不好看了吗?”
说罢,她褪下风帽,露出玉白的脸,仰头看向程止。
店内灯火通明,映照得女孩容颜更添三分绮丽,实是艳色逼人,任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更何况这张脸还有点像自己。
程止半是解释,半是哄道:“咱们姌姌本就生得好看,簪了花之后就更好看了。”
如英哪里有这么好说话,她追问道:“那是我好看,还是这花好看?”
程止头大如斗,侄女实在难缠,他用目光向桑氏求援,桑氏不理他。
无奈之下,程止只能实话实说:“这花自然不及你。”
这绢花不过胜在新奇有趣,怎能和眼前的倾城名花相提并论。
如英听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作犹疑:“既然这花不如我,那我簪了,又有何用?”
少商听了,哈哈大笑,十分捧场地道:“阿姊说得甚是!”
然后就得了程止凶狠一瞪。
少商赶忙瞪回去,回身又与桑氏告状:“叔母,叔父凶我!”
桑氏拍了拍少商的背,柔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少商假意“嘤嘤”两声,将自己埋进桑氏怀里,又挨又蹭,看得程止眼里直冒火,只想伸手将少商扯出来。
这两个侄女,一个比一个会讨人欢心,但凡有她俩在的地方,妻子周身三寸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为了不让程止和少商“争宠”,如英决定牺牲自己,抬手将花簪在了鬓间。
她一边揽镜自照,一边假意为难地道:“到底是叔父的一片心意,做晚辈的怎好推却,唉,就当我彩衣娱亲了罢!”
簪好之后,如英又歪头去看程母,眼波流转,顾盼多情,她问程母:“大母,你瞧,好看么?”
程母此生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当即酥麻了半边身子,连声道:“好看,好看,我孙女就是这都城中最美的小女娘。”
“那在大母心中,我与叔父孰美?”
这个问题可难倒了程母,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程母眼神游移不定。
如英便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程母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又见心爱的幺儿只顾与桑氏拉拉扯扯,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最终一咬牙,对着近在咫尺的孙女说道:“你更美,你比你叔父美多了。”
如英霎时笑颜如花。
程止听到后,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竟然连阿母都“移情别恋”了。
有幸围观了整场闹剧的程始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阿止,你,你小意温柔不及嫋嫋,论起美貌,又逊了姌姌一筹,不知还有甚一技之长可以立足于此啊?”
众人闻言纷纷笑倒,程止掩面而逃,慌得程母在后面直追他,一边追还一边大喊:“儿啊,我的儿,阿母最喜欢的还是你,别跑哇!”
程止听到后,跑得更快了。
如英笑得脸颊发酸,最后也扑到桑氏怀里,让她帮忙揉揉脸:“这可是程家最好看的一张脸,叔母,你下手可得温柔些。”
桑氏也是乐不可支,在那张脸上轻轻揪了一下,佯怒道:“你把你叔父欺负成那样,还想让我帮你,想得倒美!”
如英故意痛呼了一声,又去找程始撒娇。
程始的疼爱之心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收回手。
女孩面容娇嫩,犹如枝头花蕾,他手上全是老茧,真是怕不小心刮花了,碰坏了,那日后在筵席上岂不是要少了一件可以大大吹嘘的事情!
自绢花店出来后,程始一行人终于在街口的岔口追上了程母、程止以及萧夫人一行人。
还未说上几句话,程始便和萧夫人起了争执,一人想去瞧杂耍斗技,一人执意要去凤始楼听儒生论赋辩经。
程家众人十分上道,齐齐侧过几步,十分干脆地选择靠边站。
桑氏、如英、少商、程颂及筑讴二童站到了程始身后;程承、程止、程咏、程少宫及程姎与萧夫人站在了一边。
唯有程母十分为难,她既想看杂耍,也不想与小儿子分开,正在纠结时,只听程止酸溜溜地道:“阿母,有大孙女陪你,还要儿子做什么?”
如英闻言又是一笑,上前挽住程母的胳膊,故作亲热道:“是啊,大母,我陪你看杂耍,好不好啊?”
这时少商又来凑趣,她把住桑氏的手臂,一脸乖相:“阿姊服侍大母,我来陪着叔母,叔父你大可安心与众位高贤谈天论地。”
程止眼巴巴地看着桑氏,喃喃道:“不如我还是跟着去照看两个小侄儿······”
萧夫人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使了个眼色,随扈的部曲们直接上前将程止一把架起,两方人马就此分手,各走一边。
如英不知凤始楼那边是什么情形,但眼前的杂耍确实精彩。
伎人在高高的绳索上如履平地,来回跳跃,翻腾自如,一会儿颠盆,一会儿倒缸,还有表演喷火吐雾的,程母凑得太近,若不是如英及时赶到,险些燎到头发。
程始看见了,连忙让随侍的武婢紧紧护在程母左右,又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来,“跟着阿父,别伤着了。”
众人喝彩声此起彼伏,如英没听清程始说的是什么,但看眼神和动作知道是关心自己,遂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天空中飘起了点点雪花,其中一点正落在了她的眼睑上,凉凉的,却不叫人生厌,只是眼睛一眨便化了,凝在眼睫上,像是在哭似的。
为了怕被人瞧见,生出误会,她赶紧伸手拭去。
忽而,她觉得有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她立刻将风帽戴上,转顾四望。
只见五六丈远处的楼檐下,站着一位素衣青年,肩披鹤氅,双手负背,身量高挑颀长,全身只有衣带和发色是如墨的漆黑。
这样喧闹的灯市人群,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天中明月,峭壁孤松,连同身旁七八个身披重甲的护卫,俱是静默沉立。
如英看不清这人的脸。
他实在是太高了,面庞恰被一盏走马灯遮去大半,而那灯正是她方才想买下的那盏,阖家团圆的灯火映在他身上,更显寂寞冷清。
她不由盯着看了很久,既看人,也看那盏灯。
正在这时,少商忽然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姊,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那盏灯不错。”
如英指了指那盏走马灯,此时灯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少商今天兴奋地过了头,面上一片酡红,像是喝醉了酒,她高举着双手道:“阿姊,这个不算什么。等我回家给你做一盏更大、更好看的,送给你。”
“好,那我就等着了。”如英替幼妹拢了拢斗篷,又替她戴上了暖帽,柔软细腻的雪白兽毛衬得女孩的小脸愈发精致可爱了。
宵禁将至,城楼那边的钟声传来,程家众人登上马车,准备返家。
马车上少商靠着桑氏的肩头睡着了,如英原本想撑着等回去再睡,可惜没熬住,挨着桑氏半边身子,也睡着了。
桑氏本来也想眯一会儿,谁知却瞥见对面坐着的萧夫人不满的目光,她心里知道原因,将两个女孩儿都拢到自己怀里,笑笑自顾歪头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