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地方时,跨越了三年的郁川又近在眼前。
和南诏不一样的空气和人群。
我竟然会想起三年前周时燃从南诏回来时,是不是也是这个心情。
太快了,如同黄粱一梦。
但我切切实实做了一件让我感知到自己的事情。
即使我现在好像要失去更多。
周时燃的电话在上飞机前还是打不通,我只能打给许攸,许攸只告诉我医生因为他劳累过度,让他把手机都拿走了,只允许他休息。
想象不到,到底是为什么,会让他忽然病倒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周时燃都经历了什么?
我拎着行李箱直接打的到了那家医院。许攸不会骗人,磕磕巴巴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我只想快点看到他。
他们学校是有附属医院的,许攸只告诉了我他们在校医院住院部三楼。他可能是忙得头昏脑涨,连我回来了这件事也半信半疑,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直到我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才惊讶地看着我。
他瘦,但不是瘦弱,从前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阳光干净,没有什么烦恼。脱了衣服的样子我也见过,是健康,皮肤白,但由于打篮球的缘故,露在外面的皮肤会被晒黑一些。
但我的周时燃是健康的。
现在的他不是,带着一些无力的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出了眼眶下面略微有些红红的,我实在是找不到一点能证明他存在的样子。
我好害怕。
“天呐……”许攸惊呼,随即又闭上了嘴。
周时燃醒着,那张苍白的脸上透露着不可相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贴近我。
我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久别重逢,我却连一句别来无恙也没法说。
“你怎么……”周时燃的惊讶还没有散去,有些瘦削的脸上两只眼睛蒲扇着。
“我提前回来了。”他的手,竟然比我的要凉,“
“周大骗子,说没事?说没事为什么在这里?”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开心,复又有些悲伤,在不断重复里,唯有快乐是最明显的。
“真没事,就是低血糖有点严重。”
“没有好好吃饭?”我发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用,他在逃避我的追问。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坐在许攸给我让开来的位置,想要问他。
张开嘴却一句话也没办法问,就好像失去了很大的勇气,面对他这个样子,我心揪起来,被抓着翻来覆去的疼痛。
不去思考太多,想去说些什么,又会在下一刻想,我该怎么去体会他的难过。我总是在事后感觉到悲伤,这真的是个毛病,在面对着这件事情时,我就像是曾经用刀割破皮肤的时候也没有觉得难过。
用别人的话说,
我确实是个冷漠的人。
回过神来,周时燃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傻乎乎地看着我笑。
但我知道他瞒着我什么。
“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我朝着他笑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今天做个检查就可以了,其实真没什么事,就是忙得有点过了。”
许攸早就退了出去,即使他不出去,周时燃也不让他和我说。
“偷偷跑回来的吗?你还要回去吗?”勾着我的小指头,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三年都没有回来,那我可以猜你是为了我……”
“是。”
“当然是。”
我很肯定。
“我有梦想,我也有爱的人。”
原本有些憔悴的脸上,就这样发出了一点光。
我想起了,下飞机前,小芷发给我的话。
那是我走投无路以后去问的,她受不住我的询问,偷偷发给我的。
小芷:那次看了你回来以后,时阿姨在表演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治疗以后在家休养,他忙着两头跑,不肯让我告诉你。
小芷:岁岁姐,一年又一年,你要是一直不回来,这里的事情该怎么办?
小芷:岁岁姐,你真的爱他吗?
降落以后,我站在机场久久不敢再抬步走,看着消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说爱,但好像没有人相信我。
感情这样捉摸不透,我找了很久,可我确信了,他们都不信了。
去南诏,实现梦想,也去南诏,逃避我可能在郁川失败无数次的样子,我迟早要回来,却没想过有人等了很久,可能会等不下去。
可我是真的热爱南诏的生活,热爱那个可以带给我光亮的农村小学。
如果可以我愿意留下来,但我放不下的人很多。
我以为三年而已,等到他毕业了,我就回来了,我想我们会有更多时间去弥补,但是没有。意料之外会发生很多事情,我们谁都不是可以操控人生的人。
而人生的选择我做出了好几遍,最后还是回到这里。
我想把剩下的时间交给一个人。
但我怕他不信了。
·
“3号床,去做个检查,可以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在门口催促,我想扶着他,但他躲开了我的手,说他可以。我悬在半空的手落下,又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可我想扶。”我抬起眼看他,还是那么高的周时燃,还是一样的周时燃,“你不让了吗?”
他有些意外,但迟疑地点了点头,回答我说:“让。”
住院部里人来人往,看尽了人生百态。
坐在等候区里,看见远处的窗前有人在祷告,我想这面窗应该也听到了无数这样的请求,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神听见。
如果有的话,我想给我们请求,请求我们的未来。
什么样都可以,只要有未来。
让他看到我也爱他。
检查很快,他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
跟着他走到骨科住院部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我轻声问他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你才……”
“不是。”
“不是的,周时燃。”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反应可以这么快。
“是我想回来了,一年又一年,我不想让你再等着我了。”
可周时燃不像之前那样笑了,他看着我,眼底悲伤。
“我为什么要抓着你不放呢?我不知道,原来喜欢会变成习惯,陈岁岁。”
我的手心微颤,想要去抓住他的手。
“我现在才发现,没有安全感的人是我。”
三年的持续距离感,我可以活在回忆里,可周时燃又该如何回忆我。
“失败了就失败了,你会想,反正都这样,结局都这样……可是我好想告诉你我不是,我想给你一个美好的结局,我想告诉你,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可是,”他背对着我,走到了走廊的窗前。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你留在我身边,可能是因为你不够爱我。”
我讨厌那些狗血的剧情,矫情的话,还有自以为是的悲伤。
所有的事情再次重演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要和我说再见。
“走上飞机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打不通你的电话,什么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发现无力。”
“我不后悔三年留在那里,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但是我很后悔,三年和你分开。”
“让你一个人,让你……”
他就站在那儿,耷拉着手。
“有什么可以帮你吗?有什么可以和我说吗?我一句都问不出来,我不是冷漠,我是不敢。”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要上前抱住,最后是如愿以偿。
“我没有觉得结局失败就失败了,如果是和你,只要你和我说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爸爸妈妈总是说没事,但我知道他们在怪我,因为这个我躲在南诏,天天看着她发的自己的选择就要自己承担。”
“岁岁……”他好像哭了,我抱着他手紧了紧,“我想你回来,可是那样很自私。”
“没有,你有很多理由让我留下来,最大的一个理由就是,你自己。”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周时燃。”
他终于卸下来了很久的成熟与稳重,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看着我。因为我们的年龄差,让他总觉得自己还小,在拼命追赶,甚至很多时候强迫自己是个独立的沉稳的,就怕自己不够。
可我并不需要他这么做。
我希望他和这个年纪的所有人一样,活成周时燃就好。
“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生气。”
“说实话。”
我有些气恼地摸了摸他的腰,还是男孩子硬邦邦的肌肉曲线,就是没以前明显了。
“生。”
“但是我这样也太自……”
“停。”我松开手,跑到他面前去,手掐着他的脸,“怎么样的周时燃我都喜欢。”
他被我掐着脸,脸上的肉挤到一块儿去,眼里带着震惊和无措,终于有了点活力。他抓着我的手,有些无奈的说:“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听到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
仗着他逐渐转好的态度,心里安稳了很多,我松开手,这是住院部的走廊,少有人来往,但我还是确认了一下,然后迅速抱着他的后脑勺,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
“我可不和小孩子亲。”
因为没有预料到我的突袭,他的反应很是可爱,呆呆愣愣的。
也在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他放松下来的微笑,我又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嘴唇。
消毒水的味道被他身上熟悉的感觉掩盖,我一直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没有任何征兆的,我的胸腔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情愫,冲上了大脑皮层。
我一直都是很难哭出来的人。
可谁也不知道,我的平静之下,究竟有多大的反应。
可我说不出来。
我只能让他也感受到我的失控。
风暴过去,平息了巨浪,我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他。
“我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
被极力压制的呜咽在这一刻清晰,视线模糊,他的肩膀有些颤动。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