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懊悔不已,用额贴着小盛的额,两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拉扯。
他觉得脑子糨糊一般乱起来。
一种过激情绪后的疲累袭来,伴着心里苍凉的悲哀。
他缓慢的开口。
「哥哥是真的,真的希望你,顺利毕业,去省城,找个好工作。哥哥真的不希望你像我,像旧厂街这些人一样活着。」
他用力摸摸高启盛的脸,「以后别再这样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他看着月光撒在逼仄的屋里。
月光和星空。
还有小盛的爱。
他习惯了低头闷声承受生活的苦难,为了这种习惯,他不敢停下来思考。
爱需要太多抽象的规则去衡量。
高启强只感觉到悲凉的不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小盛能留下。
留着自己身边。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高启强想,月光什么时候再说爱呢。
虚幻的满足与快乐,也一样温暖心底。
千禧年。
完整的数字,宣告着新的世纪。
不顺遂的生活并不会在新的世纪有任何变化,可是家家户户还是都挂了艳红的灯笼。
这就是旧厂街的居民。
没钱,却守旧。
在某些不必要的时刻恪守传统。
高启盛一出门就看到灯笼晃成一片红,红得心惊肉跳,让他产生了似乎耳鸣的眩晕感。
从给了那和尚一杯水之后,他做的梦总是染着薄红。
和尚是下午来的。
2000年,现代化的征程还没完全扫过京海。
总有出家人从山头下来化缘,在街上能看到不少,他们神色平和,目空一切。
但是来敲门讨水喝的很少。
小兰是个热情的姑娘,留人家歇脚片刻。
高启盛回家的时候愣在门口,和神色微变的和尚对了视线。
和尚站起身,朝他微微俯了俯身。
「阿弥陀佛。施主,想必心中是有大业的,但施主心中不灭的欲,更胜一筹。欲为守护,亦是摧损。」
「施主的业源自心中的欲。事业会给施主带来诸多富贵与荣耀,而心欲必会藉此膨胀;如此循环,施主必会步步高升,走向顶端。」
「然而施主要知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大欲不灭,万般皆失。」
和尚从袋中摸出一串念珠。
「施主,可凭这念珠保平安。我且在青华山上等候施主。」
高启盛很唯物,因为生活艰苦得太过现实,无论祈求什么都太过嘲讽。
但是和尚温和的语调,看穿一切的眼神,和暗流涌动的话语,让他心里凉了一下。
他匆匆把念珠塞到枕头下面,打发小兰送走了和尚。
那一晚他梦到了血。
骑楼。
大红灯笼。
然后是漫长的沉寂。
梦是破碎的。
整齐而破碎的回忆,就像被树杈分割的天空。
这种破碎的感觉让高启盛感到令人惊心的熟悉。
梦也是不间断的。
有时候他梦到唐家兄弟,有时候他梦到京海最大的娱乐场所白金瀚,也梦到很大的赌场。
梦里偶尔有这个生活二十几年的小屋子。
他梦到了酒,音乐,硝烟,还有金钱。
还有形形色色、熟悉或陌生的人,他们的脸浸在血色的滤镜中。
破碎的片段极速闪过,他乱哄哄的脑子抓不住一个线头穿起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