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短暂聚于嘈杂的食堂,相互喊话。
未来打算怎么办?
不晓得。可能没有未来吧,我们两家父母都不知道这事。
真可惜。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的。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有过爱情。
她们是顶顶勇敢的两个女孩子。
我呢?
她又来找我,在实验室门口堵着,势必要将我捉拿回家的架势。
简练的黑裙,饰两只短巧的珍珠,披着一袭水墨画卷,松散地结在腹部。
我隔着玻璃就看见她,心里大喜,那些龃龉通通抛之脑后,丢了仪器欢欢喜喜去找她。她替我理了理发丝,要和导师打声招呼。
我看着她进去又出来,挽上她。
仿佛又回到几年前她第一次来找我,那时我将她作不相干的女人,敌视她,她伸出纤长的手臂,挂在我手臂上,于是就勾了我的情绵绵叠叠地涌向她。
家中空落落,她把食盒叩开,一道糖藕。将一双细长的筷子递到我手上,颔首说自己专门跟做饭阿姨学的。
珍藏的佳酿啷当倒入杯中,沉沉印下一片红色的半透明影子。
她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一个人抿着笑喝。
我吃罢。她混着酒气才徐徐开口。
她将一身伤口细细扒给我看。
陈书婷。
陈自于陈泰,书自于习文,婷自于美貌。
每个字掰开都是她这一生的路途,姓氏来自出生不识的老叔叔,名来自老叔叔的要求与寄托。
她于天寒地冻出生,没有老叔叔就活不下来,陈书婷三个字,字字没得选,一张莞尔笑脸哄得人人如沐春风,周旋四方,大开杀戒。
没了脾气秉性,她早忘却了自己。
先是好好活着。
后是好好和儿子一起活着。
现在想带着我也平安地活着。
甚而又希望我活得好,待到和她一样的年岁,高启兰三个字拆开都是幸福和美。
她料不到生活有这么多变数。
本以为这一生来或去皆孤寡无从,了无牵挂。
一枝烟细细地燃着,她的美若隐若现于那层白雾下,眼眸低沉,引我踏过她一生。
她的声音沉,稳,带着哑。低声诉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明了她的悲苦,她寂寞而漫长的生命。
我也曾经疑她是多艳丽的牡丹,无需垂怜,兀自长成。
我乱七八糟。
她看上去这么悲伤,我想成为她的依靠,或许我是大哥,或许我是晓晨,都比我是高启兰更来得快意恩仇。
我的资格在哪里呢。
我幡然醒悟。
她或许要和说的是真实。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我们并不活在爱情里面。
我们都有各自的悲凉,如此完好地聚在一起,除了珍重不该有其他所求。
我想高启兰向来倨傲,在家里做独女,在学校称霸排名表,可偏偏得了一副敏感心肠。
本自诩勇敢肆意,抓得快乐与爱情,其实不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腔孤勇,不设想结果,一猛向前,坠入冰窖。
寝室长给我那本书,我才翻了几页。
我怎么这么早就明白了。
悲苦的爱情。
犹似一本推理小说,还未看到最后便知道了凶手。
爱是罪过吗?
我如此爱你,难道是那么大的罪过吗?*
她要回答我什么。如书里那样。
比罪过还要命,是错误。
*注:文中书即《伪装成爱情的独白》(马洛伊·山多尔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