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学那天,天阴沉着,似乎预兆着这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一天。
不过直到我们坐上车后,倒是没发生什么。而车一启动,眩晕就袭上脑,仿佛已成条件反射。我蔫了一路没说几句话,一说就想吐。
等熬到站时,头还是涨涨的,一动就头痛,抬个头都得翻着白眼,伸个脖子都费劲。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缓缓,一不小心还会眼前一黑(长时间久坐,血液不流通),就跟一连通宵一周的精神状态没两样。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破座椅的非人设计,脖子处的那块突起是真的硌得我难受。
到门口时,我蔫蔫地抬头瞅了眼,xx红色观光园。
……各大研学地点在起名这一块还真是千篇一律。
跟着教官晃了一圈后,拍了几张集体照后,我们终于是来到迷宫上方的石路——下楼梯就是迷宫。他让我们在这稍作休整,不要走远,快到饭点时要上来,不要让他再催。
我们看见迷宫眼睛都直了,在他讲的时候,各各伸长了脖子向下张望。
在他话音刚落那刻,我们便抓着同伴三两成群地冲进迷宫里。一开始大家都比较怂,就正常找路走。过了会,适应了,有些男生就躲在转角吓人。这不我和一些女生刚在通道与同班男生相遇后,和莫琪一起走之后就碰到了。
别问我怎么和她,问就是走着走着又走一起了。但女生之间的分分合合不像男生们那样,关系会越来越好,反而是会越来越破碎。只可惜,那时我还浑然不觉。
当时我俩冲下石梯,在略窄的迷宫里狂奔。“哇!”一个人影就突然从一旁闪出来。
“卧槽!”“卧槽!”漠衍也没料到被吓的是我,略尴尬地看着我。
但我倒不在意这个,叫上莫琪向远处跑去。
“是不是要集合了……”我仰起头朝上看去,但似乎没几个人。“还有会,再绕圈吧。”“嗯。”
于是乎,我们一绕直接绕到外围,差点直接跑出园区。回头顺着刚才的路向上走,路过凉亭,绕回通道,找了个方向差不多的石梯,上去,绕了下,果真就到上面去了。稍等了会,老师便开始叫人。约莫五分钟,人齐了。
2
简单的整队过后,我们到广场上集合,找了个地吃饭。我们本来坐在草地上,但虫子很多,而且草很扎,所以就搬到广场上去吃了。
吃饭期间,数学老师屡次“不经意地路过”,手机对着我们。英语课代表喊了句“老师你怎么在拍我们”,数学老师一脸认真:“没啊,我在拍这边这个大炮。”要不是后来他把照片***了,我可能真就信了。
午休……哦,莫得午休,稍作休息后,总教官召集各个班级,巴拉巴拉地讲了一通,听得我头都大了。他八百字小演讲我一句话就能概括:“找特定地点做任务最后比哪班积分高”,看看我,这描述毫不拖泥带水,简明扼要。
在发了一万次“为什么研学要花钱请一堆假教官来带,而不是请个导游”的牢骚之后,他终于结束演讲,解散队伍。“二班走这里,一班……”我们浩浩荡荡地顺着这条小路下去,分组找项目。
“找到了!快点喊人!”片刻后有人从一旁的小道冲下来。在散播完消息后,我们聚集在那,一部分人参与,一部分人搁一边凉快。我就是“乘凉组”里那个不乘凉跑去太阳底下,站在那看戏的傻逼。
我站了好一会,换了一百种姿势后,他们也没完成。主要这个游戏也很刁钻,所以失败情有可原。他们倒也不气馁,打起精神找下个任务地点。
吼,看见了,钻呼啦圈,两个班比,赢的加分。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我们差一班差不多三秒,得,白忙活。虽然这个排名也不是很重要,但是在这么弱智的游戏里输了还是有点别扭。
又忙了一阵。
完成接小球的任务后,我们来到一片空旷的地,等下要在这公布排名。现在还有点时间,前面那里就有个项目……
他们都向前跑去,唯我一人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顾渊发现不对,止住脚步,低声问:“不走吗?”我恍然从神游的状态中脱离,浑身一震,“我、我,不是……走吧。”
3
“所有人围成一个圈,然后和左右两边的同学双手交叉地拉手,要解开,也就是正常地手拉手而且游戏过程中互不放手,你们可以先练一会,等下我再测时间。”
所有人于是都懂了,很是熟练地开始。
两个相邻的人把手抬高,一边的人转身按顺序依次钻进去,然后最初那个抬手的人抬起两边人的手转一圈就能解开了。
去年也玩过,方法是我最先想出来的,但看来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那件事。
因为曾经玩过,我们没一会就练习了三四次了,恰好时间也到了。
“开始。”教官按下计时器,按刚商量的那样,由沈似和林辉搭洞。可并不顺利,不知哪两个手松了,于是我们又重新整了下队形。
我有意无意地把圈缩小,但并没大声命令谁,一来我戴着口罩声音小,我又不想摘,二来,没意义,因为真的没团结到哪里去,再怎么样赢都是不团结,我也没有义务去团结他们,我不是圣母,我也有脾气。
我又想起了那天,天和我的脸一样,埋得低低的,洒下一片阴影。那天晚上,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忘记。
肾上腺素飙升,我的手止不住的抖,但现在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好了,开始!”教官一声令下,他们陆陆续续地钻过洞。这次成功了,他们的手都解开了,我和一个女生的手却拧成了麻花,我的手臂整个向后折,但他们应该看不见。我默不作声地松开手,又重新握住。
没人发现。除了我右边那位。
4
枯燥的颁奖仪式在我们玩完掷瓶子后,很应时地开始了。一看就知业务熟练的总教官不带感情地做完报告,公布名次。
然后我们班就潦草地拿了个二等奖——就成功了一两个项目的我们一脸疑惑,我更是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但直到带队出园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否如此。
抽象,太抽象了。
我排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一上车,男生清一色地挤在后面。
得,后排是抢不到了。我无语凝噎,往外挪了挪,以免挡道。
等看见墨筠后,我跟她说了下,我便一人坐在最前面的位置。
顾渊大步流星地走上车。我抬眼看着他,“一起吗?”我发出邀请。
“乐意至极。”他单脚一跨,坐在我旁边。
我隐约听见一些碎嘴声,回头,对上八卦的眼神:“再讲把你舌头拔下来。”我眼里寒气逼人。吓唬了下,我便转身,听见他说:“你……今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哦,那个啊,没什么。”
“嗯。”顾渊没有多问。
你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存在,所以我自己的糟心事就别再让你操心了。所以我止住了。
我自己在心里回溯一遍就够了。眼眶不觉有些发热,我眨了眨眼,把泪挤回眼里,把鼻子一酸的冲动憋回去,把那些糟心事都丢回去,重新给自己上了层茧。
不要染指他,我在心里对那个躁动的自己说。
我很脏,因为如果不够脏,几乎就没法在九中待下去。干净和适应总得选一个,我选了适应,因为我没法改变环境。
5
那是去年的研学,梦魇的开始。
那时也有玩“解手链”这个游戏。我首先找出办法,试验成功后,他们纷纷开始效仿。
但他们根本就不会玩,也不团结。解手链的圈不能太大,不然就会——他们拉开了距离,圆被扩大,每个人都拉扯着,拉扯来,拉扯去。
我恰好处于中心。两边的力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我像一个木偶,一下向左,一下向右。
我的手要撕裂了般痛。我当时单纯地想:“算了还是不松手吧,那样就能赢了。”但是手心沁出的汗一点点减小摩擦,珂然的手从我手心脱开。
断了。
我本来是愧疚的。但直到——
莫衍从我身边走过,我听见他说——“干嘛要把手松开啊。”这句话颇有微词,意思是“责任在你”。我愣了下,抬头,他的眼里是谴责。
没有人怪珂然,没有人怪他们自己,因为所有的错误在莫衍那句话落地后都是我造成的了。
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热,有多少谴责的目光落在落在身上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没人为我说话,我的耳边都是指责的声音,有莫衍的,有宋钰霖的,还有周晃的,林祺的。
我的脑子里充斥着他们两边来回拉扯着我的画面,恐惧补上后续——我被扯成两半,血淋淋的器官维持着我的“两半”没断开,我听见了什么,他们说:“我们终于赢了,多亏了玟啊。”
我不知为何记起曾经开学的时候有人拿我的名字开玩笑,说那是“坟”。殊不知,如果我那天真的放弃了,就会真的变成“坟”。
那时已是傍晚,我在记忆中仰视,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于现在俯视,看不见他们的心。过去与现在的时空交叠,重影了,破碎了,每一块记忆碎片残缺不堪,人脸扭曲了,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个野兽。
指责的,张牙舞爪;怒视的,面容可怖;旁观的,冷眼以对。每个“人”都令我畏惧,因为他们似乎很恼怒,又似乎很得意,找到了替死鬼背锅。他们似乎被一种名为“睥睨万物”的优越感冲昏了头脑。
于是,他们会忘了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是我找出的方法,在这之后他们只会记得是我搞砸的。可这种围成圈的集体游戏,手断开了难道是放手那人的错吗?不是吧。
圆扩大了导致每个人互相拉扯,错在拉开距离的人,责任在所有人,没谁能推脱。我也有责任没错,但这也不能就把责任全推给我。
我记得有人说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但是痛苦一共xkg,每个人分担x/n都觉痛苦,那一个人独自承受xkg呢?有没有人考虑过那个人的感受?
我从来都不奢望这世界可以绝对公平,但也请合理一点吧,世界上本就不该存在“于一人与多人之间做选择,选谁更合理”,名为“电车难题”的悖论。
不过好在,被指责的那天,我怕没能直接解脱,没有从屋顶跃下。从那次之后,即便有寻死的念头,我却从未真正选择赴死。
我不会拉下拉杆。
这是我给电车难题的答案,因为本该会被碾死的,就是那五个人。那就顺其发展,按命定的轨迹行进。*
*电车难题中,电车本来是向有五个人的车轨行驶的。如果没有拉杆,死的就是那个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