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烂漫,花明草萋。车马喧嚣,摊贩吆喝,稚童笑闹。骅县今日也是安乐祥和,丝毫看不出大乱将至的先兆。
裕昌与老县令程世成并肩站在城墙之上,将此番景象尽收眼底,看似平静的眸光里隐隐闪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郡主,下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四处收购所需药材,只是有几味实属罕见,仅在城中最大的药铺寻到少量。”
“如今也只能是尽力而为,本郡主不善兵法谋略,防御工事以及兵器锻造还要劳烦您监管进度,尽快完成。”裕昌前世也曾听闻程老县令举家殉城的忠义之举,更从程少商那里听来骅县遭遇叛军攻城后的惨状,只希望,这一次她所做的这些准备能尽量避免伤亡,程老县令幺女囡囡与其父兄也能安然渡过此劫,陪同程老县令告老还乡,享团圆之乐。那是父母双亡的裕昌从不敢奢望的圆满,更不忍见别人同她一般也遭受怙恃皆失的苦难。
“郡主不必客气,这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说起来,还要感谢何五公子愿意鼎力相助,参与布防事宜。”程老县令抚须含笑道。
裕昌想起日前她与何去病在出城的路上巧遇,她为了避开埋伏的前哨叛军,特意绕路而行,意外与准备前往冯栩郡的何去病同路。
“此行我本就是提前出发,既然有缘遇上郡主,不如就先陪郡主同行一段,顺道见识一下骅县的风物人情。”听闻她的目的,他坚持同行。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不料,他不但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一面之词,还更加坚决地要舍命陪她冒这趟风险。
“郡主金尊玉贵,却甘愿以身犯险,抵抗叛军,解骅县危困,如此炳然大义。去病身为将门之子,又怎可只顾个人安危,龟缩退避,偏安一隅?”
不可否认的是,有何去病同行在侧,她确实心下稍安,至少能将那些原本难以止息的紧张惶恐暂时掩藏起来。
都城城北的军营中,一众黑甲兵士井然有序,或是来往巡逻,或是整齐操练。
“少公主,属下一时失察,中计被人引开,郡主已于今早出城,去向不明,请少主公治罪。”梁邱飞满面愧疚自责地快步走进主帐,垂头禀告道。
“下去自领三十军棍!”凌不疑眉目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抬手用力地拍向案几,怒斥道。
“是。”梁邱飞怏怏不乐却并无不愿地领罚而去。
圣上西行在即,蜀地谋反亦是迫在眉睫,他正分身乏术,裕昌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偷偷离开都城,若是遇上任何危险,无人救援,可如何是好。最后,他只得抽调一小队黑甲兵沿途暗中搜寻裕昌下落。
远在骅县县令府衙的后院中,架起了大棚,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药材若干,正中央支起了一口大锅,正在缓缓搅拌锅中褐色药汤的裕昌又是一如既往的素衣道袍,道童发髻,插着一支木料一般胜在雕工还算精巧的桃花木簪,那是囡囡见她没有束发的发簪,于是便央求阿母买下这根自己一眼相中的木簪送予裕昌,感谢她治好了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
囡囡对于温柔可亲的裕昌喜爱得紧,特别爱黏着裕昌,总是娇娇甜甜地唤一声姐姐。此时,她也不觉枯燥无聊地站在一边帮裕昌准备药材。自从在裕昌的悉心调理下,她的身子无恙后,就希望长大后能像裕昌一样济世行医,裕昌便极为耐心细致地教她辨认药材。
“郡主,囡囡,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何去病面上挂着昭明若晖的笑容迈步走进后院,手中提着两个小布包。
囡囡立刻欢喜地迎上前去,何去病蹲下身,将其中一个小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糖块,她惊喜地忍不住拍手道。
“哇,是饴糖!”天下初定,战乱未平,粮食珍贵,饴糖并不常常有,程老县令和妻子若是碰巧遇见总会买给囡囡吃,也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快尝尝看。”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轻轻拿起一块饴糖,放进嘴里,嘴里满是纯粹的香甜滋味,愉悦地眯起眼,让在一旁瞧见的何去病嘴角笑意更深。
裕昌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锅中沸腾冒泡的药汤,一边听着他们那边的动静,也是不自觉笑靥婉然。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一个摊开的白色布包,中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块松软的雪白糕点,有淡黄的金木犀作点缀,耳畔传来何去病略有些邀功意味的笑语。
“这木樨糕虽然比不得桃花糕精致,但也是我四下打听寻到的本地特色,郡主可愿赏脸尝尝。”
“谢谢。不过,何五公子,这糕点还是先放着吧,我过会儿再吃。”话语中隐含的期盼裕昌并非毫无所觉,但她没有转头看他,只是低头握着长柄木勺继续搅动药汤。
何去病嘴角弧度微敛,多了几分落寞与自嘲,将糕点仔细小心包好,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还未开口,却听到或轻或重的脚步声蓦然自堂屋响起,循声望去。
程老县令正领着一对年约而立的夫妇朝他们走来,郎君谦谦如玉,夫人温婉秀雅,一对璧人让人知晓何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美满姻缘。
“裕昌郡主,何五公子,这两位就是即将接任下官的新任县丞程止以及他的夫人。”程老县令在中间为他们双方引见,闻言,裕昌惊愕地直勾勾望向温和浅笑的程止与其夫人桑舜华。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的何去病立刻就发现她的反常,好似程止夫妇的出现是不应当的,心生疑虑担忧,剑眉颦蹙。
不知不觉之间,偏移的命途已然走向了悲喜莫辨的未知。远方似乎飘来渺渺梵音,叹息执念如渊,劫难似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