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曈朦,斜影映水暖,梢头闻鸟啼。
桃言早早端着一应梳洗用具来到灼华阁,放在桌几上,将摊开的书简卷好,归置在一边,收起站沾染了粉色糕点粉末的手帕准备拿去清洗,低头注意到地上有一小堆粉色糕点粉末,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床榻,才发现自家郡主竟整个人都埋在锦被里,担心地快步走上前,轻声唤道,所幸很快听到郡主应声。
“郡主。”
“桃言,你先出去,待我唤你再进来。”隔着锦被,裕昌的声音听起来好似有些喑哑低沉。
“是。”
桃言带上房门,守在门外。听到关门的声音后,裕昌掀开锦被,坐起身来,低头看着锁骨处仍然清晰的点点印记,不由苦笑。
当桃言按裕昌的吩咐端着朝食进来时,发现自家郡主已经梳洗完毕,仍是那身素衣道袍,发髻上连那支孔雀木簪也未佩戴,双颊却难得地上了些胭脂,脖子上竟还围着那条雪白狐裘。裕昌眉眼间依稀有几分郁色,桃言掩下心中疑虑,默默地低头摆放饭食。
“桃言,替我端个火盆来,别叫大父大母知道了。”
桃言自是顺从应是,避开王府内其他人,悄悄端来一个火盆放在地上。垂首候在一边,看着自家郡主拿起桌几上的一卷书简用力地扔进了火盆里,火势忽高,噼啪燃烧,竹简逐渐染上墨黑,再一根根化为飞灰。
随后,又拿起装着那支孔雀木簪的桃花描金锦盒想要扔进去,握住锦盒的纤白素手微微颤抖,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没有松开手,方才惊异又紧张地盯着裕昌一举一动的桃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桃言,把灯笼,锦盒和耳坠都收入库房里。”
闻言,桃言如蒙大赦地依言行事。原来,到底还是有几分舍不得。
万府寿宴的第二日,都城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楼家二房的次子娄垚与何家六娘子何昭君正式退亲,肖世子迫不及待地登门求亲。二是当今圣上决定西巡,圣上义子凌将军自然要率军护送。
凌不疑独自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地望着面前灯笼上的桃花,脑子里却是回想着昨夜他在裕昌身上留下的桃花艳景,眼里流转着几乎掩不住的愉悦。下一刻,又蓦地想起为何他会冲动地夜闯裕昌香闺。
昨日他在万府后院,目睹了一场大戏。娄垚撞见了肖世子与何昭君拉拉扯扯,肖世子有意以言语相激,惊怒气急之下,何昭君与娄垚愤而退亲。之后,早知凌不疑三番两次登门所为何事的万老夫人,便在万将军忙于招待客人之时,嘱咐贴身婢女悄悄将蜀地堪舆图转交给他。
待他回府后,一直负责关注汝阳王府动静的黑甲暗卫前来禀告,他才知道,裕昌原是牵着杏花出府逛逛,去了四年前的那家糕点铺子买糕点。在她曾经莫名昏倒的桥头处坐下休息,与杏花分食糕点。桥头巧遇何家五公子何去病,应他相邀,去了卿云楼。在酒楼门口分开时,裕昌还自他手中带走一份卿云楼的招牌桃花糕。
凌不疑想起不久前的上元夜灯会,裕昌主动开口邀何昭君次日过府一叙,何昭君不过半个时辰就怒气冲冲地离去。不到一月,她的五兄何去病就主动接近裕昌,这绝非巧合。好在昨日何去病一直未曾有任何逾矩的举动,没有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若何去病此后不再出现在裕昌身边便罢,否则……
看来,此次解决意图谋反的雍王与肖世子之后,他要尽快向陛下求旨赐婚,不然诸如何去病这般不知好歹,胆大妄为的人,往后还不知会出现多少。
爽快与娄垚退亲,又应下了肖世子的求亲,何昭君有一时之气,也有三分心动,而何勇将军的考量,自然不会只是疼爱如珠如宝的女儿这么简单。
何昭君与裕昌郡主相约,何去病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撞见妹妹满面怒意地回府,作为兄长自然会关心地询问。在何家的七个孩子里,何昭君与何去病年岁最为相近,关系最为亲密,可说得上是无话不谈。因此,她也如实地说出了裕昌那一番毫无依据的揣测。
不似何昭君不肯相信地全盘否定,何去病倒是对这个传闻中的郡主有半分相信。接下来,肖世子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何昭君,今日珠宝首饰,明日锦衣华服,后日珍奇古玩。何昭君身负幼时婚约,肖世子却不懂得谨守分寸,故作巧遇,有心亲近。有关他们出双入对,郎情妾意的流言更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都城。
身为将门之女的何昭君仰慕的是气宇轩昂,骁勇善战的少年英雄,对软弱自卑的娄垚自然多有不满。从肖世子对何昭君的英雄救美开始,这一切太都过巧合,背后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意图不轨。对于裕昌的那番话,他不自觉地又多信了几分。于是,他与阿父在书房密谈许久,阿父随即入宫觐见陛下。最后,就有了如今的这一出局面。
裕昌整整一日都待在灼华阁里,只用三言两语敷衍了担忧的汝阳王妃。她写了一卷书简交给桃言,让她带几个府丁女婢出府寻遍都城大小药铺,尽可能地搜罗她所需的药材。
翌日一大清早,远处的天边方显鱼肚白,街市上几乎未见摊贩。汝阳王府先后有两辆安车,间隔半个时辰出发,分别朝南辕北辙的方向而去。
裕昌独自坐在第二辆安车之上,车上还有她特意命桃言搜罗来的多种药材,随行有五名身手不错的王府护院。桃言则是与另一名身形与她相似的女婢坐上第一辆安车,替她引开凌不疑安排的暗卫。而她此行不惜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前往不日将遭受叛军攻城的骅县。
山林幽静,忽闻马蹄疾奔,车驻马停,隔窗相望,但见春衫少年郎,笑若朗月清风,一如那日桥头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