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都城里第一个主动登门看望裕昌的贵女，又同是将门之后，在着女婢去内院通报裕昌后，汝阳王妃极为热情慈和地同何昭君叙话，让她好生惊讶。毕竟，就在出门前，得知她要来汝阳王府的五兄何去病还特意叮嘱她，阿父何勇曾说起，早些年因为裕昌郡主那连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怪疾，汝阳王妃在文帝面前几番哭闹撒泼，她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长辈。
何昭君不尴不尬地应付着汝阳王妃，好在昨夜跟在裕昌身后的桃言很快就奉命前来，带她去灼华阁。
灼华阁内不乏珍奇物件，名贵陈设，极尽奢美精巧，不愧为郡主闺房。何昭君身为何家唯一的女娘，父母兄弟都对她宠爱有加，她的闺房也是何勇四处搜罗上好的物件精心布置，与之相较，竟也相形见绌。
何昭君进来时，裕昌正看着医药书简，桌几上早备好了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清淡的茶汤。
“何六娘子，请坐。”裕昌闻声抬头，淡然一笑。一身素衣道袍，未曾描眉点妆，也不佩钗环簪花，若非还梳了女娘发髻，活脱脱就是那个传闻中作道童打扮骑猪入城的素净模样。
“郡主，不知你邀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何昭君刚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她们二人此前并无甚往来，她虽相信裕昌对自己并无算计利用之意，但这突如其来的相邀也委实不寻常。
“何六娘子，你看可知昨夜在你差点跌倒时恰巧救了你的那郎君是谁。”何昭君身为将门之女，素来性子直爽，修道多年的裕昌也不喜弯弯绕绕地兜圈子，便也爽快直言。
“我知道，是肖世子。”何昭君不禁想起昨夜温柔彬彬的肖世子，一颗心仿佛又重温了那一刻四目相对的悸动滋味，明艳的眉眼不自觉染上一分娇羞，不料下一刻，裕昌就淡然自若地道出惊天之言。
“何将军手握重兵，长年驻守何栩郡，肖世子若是能求娶你为妻，便相当于拥有了何家部曲的兵力支持。雍王的封地蜀地恰巧毗邻何栩郡，他若生出不臣之心，实乃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
“郡主，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你怎能毫无根据地妄加揣测?”何昭君当即脸色大变，肖世子精心算计，才一面之缘，就令她对肖世子生出两三分好感，自然对裕昌所言心生不快，面含怒意。
“是与不是，来日方长，自见分晓。日后若肖世子当真求娶于你，还望你辨明其真心与否，三思而行。本郡主言尽于此。”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何昭君就怒气冲冲地离去。守在门外的桃言不由抬头看向屋内，只见到自家郡主貌似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起手中医药书简，不知她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裕昌早知何昭君不会轻易相信，但她只想早早在何昭君心中埋下一根刺，稍稍有所防备，或许日后何家灭门惨剧不会重演，哪怕能多救回几人也好。重来一世，她并未变得精于算计人心，只是为了心底那份不忍，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她到底还是怀揣着几分私心，不敢将雍王父子同军械案的牵扯和盘托出。雍王父子若未起兵谋反，凌不疑未必还有机会如前世那般顺利手刃雍王这个致使孤城城破的主谋之一。
凌不疑迫于无奈认贼作父，顶替仇人之子的身份那么多年，就为了报仇雪恨，告慰孤城怨魂，她怎能破坏命运早就写就的道路，令他复仇愈加艰难无望?
何昭君，对不起。
天光大亮，金乌高悬于空，枝头已有三分春意初显，草绿芽新，梅香幽幽醉人。
凌不疑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案几上裕昌亲手所做的那盏灯笼。
“少主公，听闻郡主此次并不打算大办生辰宴，是以汝阳王府并未给各家下帖子。”半晌，梁邱起快步进屋肃容禀告。
“难怪我在门口守了那么多天，都没见到有人前来送帖子。不过这样一来，少主公您命我辛苦寻来的这玉石不就没用了吗?”梁邱飞恰好也手捧装有一块成色极佳的红翡玉石的锦匣紧随其后，闻言忍不住接口道。
“把东西放下。”待梁邱飞依言将锦匣放在灯笼旁边后，浑身气息忽然凛冽慑人的凌不疑冷然道，“阿起，监督阿飞领罚十军棍。”
“是，少主公。”梁邱起连忙一把捂住自家弟弟那张闯祸的嘴，大力将他拽了出去。
良久，凌不疑一手取出一把精致锋利的刻刀，一手拿起那块红翡玉石，一刀一刀轻车熟路地开始刻了起来。玉石坚硬，比起沉香木料，还是要多费好一番力气功夫，他骨节修长的手指上没多久就新添些许细小的伤痕，但他毫不在意，只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细细琢出他早已刻在脑子里的东西。
裕昌的第二次十九岁生辰，她只收到了四份生辰贺礼。第一份是汝阳王的古早医药书简真迹，第二份是汝阳王妃的一整套红玉玛瑙金饰。那曾是她前世极为喜爱珍惜的，因为那本是她的阿母汝阳世子妃在与她的阿父汝阳世子定亲那日戴的那一套首饰，汝阳王妃在陛下下旨为她与凌不疑二人赐婚那日交予她，此后只有在那些与凌不疑相见的重要日子她才会佩戴。第三份则是由宣后赐下的步摇对钗，玉镯耳坠，朱红蜀锦曲裾橙黄宽袖深衣，与她前世曾穿过的那一身何其相似。
除此之外，最后一份是由梁邱飞在汝阳王府外拜托桃言转交，凌不疑亲手所刻的一双桃花双鲤耳坠，竟和她的桃花双鲤环佩丝毫不差。
夜阑月明，星稀风凉。
寂然的灼华阁内唯有案几上的灯笼内烛火幽微，裕昌伸手轻轻抚摸那桃花双鲤耳坠，玉石表面温润，纹理细致入微。眼波怅然，湿意微润。他不过见过两三回，便能记得这么清楚吗？
心如丝网，愁肠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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