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上元夜,素月流华,都城喧天,花灯通明,街市如昼。
到了上元节这一日,裕昌才主动提出想去看灯会,汝阳王妃自然是当即同意,毕竟,正旦之后的十多日里,裕昌仍是继续窝在厨房里熬汤,足不出户,难得她第一次愿意出门。
裕昌换了一身近似道袍颜色的烟灰蜀锦曲裾深衣,脖子上围着旧日的雪白狐裘,已经不习惯整日穿金戴银,纵然满妆奁的金银玉石,发髻上只有最不起眼的孔雀木簪,带着桃言下了汝阳王府安车,走入熙攘的百姓之中。
“少主公,那不是郡主吗?”城楼之上,眼尖的梁邱飞突然出声。“郡主真有意思,她自己不提灯笼,却让身边的桃言娘子提了盏灯笼。”
“隔得这么远,你怎么能确定那两人就是郡主和桃言娘子?”不苟言笑的梁邱起忍不住问了一句,梁邱飞颇有些自得地答道。
“四年前,正旦将至的那一个月里,我奉少主公之命日日护送早出晚归的郡主,她每日都没有变过的那一身打扮和今日实在太像了,而且那段日子桃言娘子也是一直跟在她身边,我当然不会认错。”
其实,早在梁邱飞注意到之前,凌不疑第一眼就瞧见她了。远远望去,她恍若还是四年前的素净模样。寻常女娘都爱繁花似锦的娇妍鲜亮,她却茕茕孑立,如一缕穿堂清风,无意经过热闹的凡尘烟火,美目温柔,巧笑嫣然,偏巧在他眼里一面惊鸿,让他只想将她拉入万丈红尘,同他共沉沦。
裕昌挑了支做工精巧的桃花银簪给受宠若惊的桃言戴上,又买了些素日喜爱的糕点,就直奔今夜出府真正想去的田家酒楼。
她如同过客远远站在围观的人群之外,亲自耳闻目睹这一幕幕折子戏一如命簿所写般毫无差错地发生,何昭君与程少商针锋相对,楼垚对程少商一眼生情,肖世子对何昭君英雄救美。
怀着一分心动,玉容微醺的何昭君意外地撞上了有心为之的裕昌正不偏不倚地拦在她面前。在此之前,何昭君只在裕昌那场风光盛大的及笄生辰宴上见过她一面,但听闻裕昌那些惊世骇俗的行事让何昭君深深地记住了她的模样,因此她吃惊地直接脱口而出。
“郡主!”
“何六娘子,本郡主想邀你明日过府一叙,不知是否有空。”裕昌浅浅一笑,直言相邀。
“好!”何昭君本有些狐疑,但想起她从前听过的诸多传闻,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欣赏这位郡主的,面前的裕昌坦然自若地任她打量,最后,她缓缓点了点头。少顷,目光轻移,越过裕昌落在某处,洒然一笑,“看来郡主与人有约,昭君先告辞了。”
裕昌不解其意地转身目送何昭君离去,一转眼却撞进了幽深如墨,绵绵含情的一泓眸光里,不由愣在原地,不自觉在心里唤出了那个名字,凌不疑。
“夭夭,陇右战乱已平,是以我来寻你了。”
凌不疑温柔一如往昔的话语让她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夜,忆起自己是如何诓骗了他,心绪复杂的她立刻低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另起话头。
“凌将军,你今夜应还有军务在身,裕昌不便打扰,且如今时辰已经不早,裕昌也该尽早回府,以免大父大母担忧,告辞。”
话毕,她就要带着桃言转身离开,不料凌不疑大步上前,拉住她纤细的皓腕,不容挣扎拒绝的强硬力道,迫得她只能停下,却倔强地不愿再抬头看他一眼,那映入眼中的孔雀木簪让凌不疑嘴角轻轻勾起。
“夭夭,今夜你我既有缘同来这上元灯会,合该带盏灯笼回去。而你我又都亲手做了灯笼,正好以灯换灯。阿飞。”凌不疑又望向桃言手中的那盏灯笼,那上面是他这四年来日日对着信简聊以慰藉的熟悉字迹,他怎能认不出?
梁邱飞手中提着奉命跑回凌府取来的那盏旧日灯笼,来到桃言面前。桃言尽管不舍得自家郡主亲手为她所做的灯笼,奈何实在受不住凌不疑那颇有压迫感的冷冷一瞥,不等裕昌开口拒绝,便乖巧识相地将灯笼奉上,与梁邱飞交换。
裕昌在白日里轻车熟路地做好这盏灯笼,提起笔才发现它与前世准备送予凌不疑的那盏几乎一模一样,于是,她在灯笼纱上画下灼灼散落的片片桃花,写下一行诗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刚好暗含了桃言的名字。
“桃言,看灯会怎能没有灯笼呢?这是我送你的,就提着它,随我一道去灯会吧。”
“多谢郡主。”
机缘巧合,她所做的灯笼最终送给了凌不疑,正如她前世所愿,兜兜转转,凌不疑所做的灯笼又回到了她手中。
接下来就是田家酒楼的大火,凌不疑与程少商的一眼万年,裕昌不愿也没必要再逗留,她这次倒是挣开了凌不疑的手,再不肯多言地快步离开,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糕点的桃言急急忙忙地紧随其后。
凌不疑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深深凝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大火忽起。
裕昌在准备沐浴时,才后知后觉地懊恼于竟被凌不疑瞧见自己还戴着孔雀木簪。她不知道的是,因为没有她故意落水那一出热闹可看,程少商莫名其妙地将绣球扔回给袁慎后,留在原地等到了田硕命店小二取来的彩头千里醉,就乐颠颠地抱着酒离去,顺利与家人汇合,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