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悬朗月，清风惊寒枝。
“凌不疑，你说什么?”裕昌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凌不疑却是缓慢而郑重地重复道。
“夭夭，我说，我要娶你。”
“凌不疑，你骗我。”蓦然泛红的眼眶里有一滴泪掉下。
“夭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是真心想要求娶你。”
是啊。从前世到今生，凌不疑确实不曾骗过她，他只是不喜欢她，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为了拒婚，连夜奔赴陇右，四年在外征战不归。正旦之夜，城阳侯府的宴席上，当众说她不是他要寻的新妇，不是他的一眼万年。
重来一次，他真的就喜欢上她了吗?
“可是，凌不疑，我不相信你会心悦我。”她满眼心酸委屈，满心荒谬难言，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止不住地颤抖又满身虚张声势地防备姿态。
凌不疑心疼地只想抱紧她，抿紧唇，又握了握拳，还是先将满腔孤守的过往回忆细细吐露。
“夭夭，十年前，在我与阿母回到都城那日，在等候入城时，我捡到了一块突然从安车里掉落在地的双鲤桃花环佩，将它还给了安车上的小女娘，她对我道谢，然后将自己喜爱的糕点全都给了我，那时她对我说。
“小哥哥，谢谢你。这块玉佩是我阿母留给我的，很重要。我把我最爱的糕点都送给你吃，这样你同你阿母在排队时就不会饿肚子了。
“十年后，我领军剿匪，不慎中毒昏迷，醒来之后，一眼见到一个素衣道袍的女娘守在我身边，她贴身佩戴的玉佩滑落出来，我立刻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娘。
“夭夭，我一直记得你，整整十年了。你于我是一眼万年的乍见之欢，亦是朝朝暮暮的长相思。待我第二日醒来才知你一早就不辞而别，都城门前才得以再次重逢，兜兜转转，你我注定有缘。子晟此生，非你不娶。”
凌不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亦是心上人，这一番剖白颇为情真意切，裕昌已是怔然落泪不止。
前世在宫宴上，他也当众说过，在他心中，程家四娘子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娘，此生非她不可。那时自己就在一道屏风之隔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伤心欲绝，气急昏倒。
上一世那数十年的酸楚痛苦太真切太绵长，她忘不掉，如同随着凌不疑的名字，一笔一划用刀深深地刻在心上，鲜血淋漓的伤痕，在的漫长岁月里血迹干涸，伤口结痂。经年隔世，又被血淋淋地撕开，浸泡在苦涩的泪水里溃烂，撕心裂肺地痛着。
“听闻西北战乱又起，凌不疑，若你能率军平乱，令陷于水深火热的边关百姓早日脱离战祸，再当众求得一道赐婚圣旨，我就答应嫁你。”裕昌抬手拭去眼角泪水，坚定地看向他说道。
“夭夭，你答应我了!”凌不疑深邃如夜空的双眸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如同容纳了浩瀚的灿烂星光。他大步上前，将裕昌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一缕复仇的孤魂也终于拥有了万家灯火中独属于他的那一盏灯火，余生甘福将至。
这曾是她一辈子苦求而不可得的怀抱，裕昌僵硬地被他似是恨不能将她融进骨血地箍紧着，耳畔听着他激烈的心跳，将所有的悲戚憾恨深深埋藏。
凌不疑，我骗了你。上次赐婚因你作罢，你为拒婚连夜率军出征，这次换我不愿嫁你，我明日就要离开都城。如此一来，也算扯平。其实我早该明白，我的命中大劫一直都只会是你。旧疾因你而起，劫数亦缘君而生。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凌不疑，而是身负霍氏满门血海深仇的霍无伤。命中注定，你的非她不娶，你的大仇得报，都要等到四年之后。
顺应天命还是逆天改命，全在一念之间。裕昌从来都是自私，不知顾念他人的。前世我已喜你成疾，不顾一切，执迷不悔一辈子，今生我只想于大父大母膝下尽孝还恩，余生修道行医。
上辈子你与那程少商，分分合合，恩怨纠缠，还是白头到老，恩爱一生。今生今世，我不再打扰纠缠，你们也会少些波折，早日求得圆满。
凌不疑这一夜睡得安稳，是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没有重温那满城尸山血海的噩梦。他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想来是裕昌那一碗醒酒汤的功劳。
“凌不疑，你一向滴酒不沾，今日却沾了一身酒气，应是喝了不少酒，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吧。”
他怀着满心欢喜，准备入宫求见文帝，却在凌府大门外意外见到手捧一个包裹的桃言，不禁顿在原地。桃言眼眶红红，显然是伤心哭过一场。他心里的那只凶兽突然嘶吼着，猛烈地撞向囚笼，咆哮着誓要追回属于自己的猎物。
远在都城数里之外，一望无际的平坦官道上，裕昌仍是穿着素衣道袍，简单的道童发髻上插着一支精雕细琢的孔雀木簪，幽香淡淡，骑在圆润了整整一大圈的杏花背上，絮絮地劝道。
“杏花，今次回山后，你真该少吃点肉，多在山里跑跑了。你看看你，如今都快走不动路了。”
“哼哼哼～”几壶千里醉，随着杏花的动作，摇摇晃晃地荡在它的颈侧。
就在及笄生辰宴后的第二日一早，裕昌郡主骑猪出城，再度远游，而凌将军也于同一日突然自请出征陇右，披甲率军，连夜离开都城。此事震惊朝野，都城人尽皆知，百姓议论纷纷。
文帝未曾来得及如愿为他们二人下旨赐婚，但一切仍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命轨，一如前世。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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