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千灯如昼,往来百姓如织。婵娟流辉照芳景,骏马安车闹香尘。
上元灯会,一身灼灼桃粉,娇俏玲珑的裕昌不情不愿地被汝阳王妃赶出了汝阳王府大门,手里还被硬塞进凌不疑送来的那盏灯笼,在紧闭的大门前与一旁的桃言面面相觑。
认命地轻叹一声,裕昌一转头就看见于阶前静立,一身黑氅的凌不疑,身后是锦绣华严的凌府安车,梁邱两兄弟分列一左一右。
自与霍君华重回都城的这十年间,凌不疑从不曾现身于热闹的上元灯会。今夜,他少见地弃马坐车,只为了与裕昌同游灯会。
凌府安车没有脚凳,凌不疑待裕昌款款走到面前时,便扶着她上去,随后自己也上了安车。在陈设简单宽敞舒适的安车里,他在裕昌呆愣的目光里直接与其相对而坐在左右两侧。落后一步的桃言只能颇有眼色地与驾车的梁邱飞坐在一起,梁邱起则是骑马随行。
裕昌低头不语,双手悄悄握紧了灯笼,安车悠悠荡荡地前行,内里一片沉默。
“文宜,今日是我第一次去都城的元宵灯会,能和你一起,我很欢喜。”凌不疑话音极是真诚,此刻他只是一个正紧张笨拙地同心悦的小女娘吐露心思的少年郎君。
“子晟,”裕昌蓦然想到,他每年上元夜大抵都是与神志不清的霍君华在冷清的杏花别院中一起度过,胸口划过一丝细微的心疼,可能会刺伤他的直白言语便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转口道,“谢谢你的灯笼。”
至少今夜,不要让他难过了。
灯会上果然热闹非凡,人潮汹涌。为了不被挤散,凌不疑干脆拉起裕昌没有提灯的那只手,将她护在里侧,感受到裕昌并未试图挣扎,而是乖巧顺从地跟着他,他又惊又喜。
沿路经过簪子,佩饰,脂粉,花灯,糕点各色摊贩,不一而足。裕昌只是瞧个新奇热闹,倒没有特别想买下些什么。
直到走到田家酒楼附近,这里的屋檐翘角下方挂了整整一排写有不同灯谜的各色灯笼,酒楼门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议论纷纷的寒门百姓平民,世家郎君女娘。田家酒楼每年上元夜都会以灯谜为题,灯笼为彩头,总能吸引一众围观之人。今年亦是如此。
凌不疑与裕昌站在人群外围,他转头问道。
“文宜,你想要去猜灯谜吗?”
“算了吧。猜灯谜这种事情不适合我。师傅说过,我实在不太聪明,读不进多少诗赋文章,能把那些医药书简道家典籍都背熟就不错了。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裕昌怏怏地自嘲道。
“好。”凌不疑从善如流地带她转身离开,对店小二那句大声的“楼上善见公子可解全部灯谜。”全然置之不理。
师承白鹿山的才子袁善见,代师舌战群儒,自此一战成名,连陛下都曾对其赞赏有加。都城里流传着一句话,文有袁善见,武有凌不疑。他们自然都听过对方大名,而袁善见此刻准备一展才学,大出风头的场面,凌不疑并不愿意裕昌有所耳闻目睹。
行至城中一座桥边,裕昌毫无预兆地停在原地,凌不疑随之停下,侧头却发现她正死死地盯着桥下水深不过堪堪及腰的河面,脸色着实难看,忍不住担忧地切切问道。
“文宜,怎么了?”
原来真的有这条河,梦中的落水,究竟是前生过往,还是来日预知?
“子晟,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眼前突然一黑,跌入了一个散发着熟悉青草气息的怀抱里。
桃言与梁邱两兄弟正耐心地等在安车旁,梁邱飞百无聊赖地猜测起自家少主公与郡主的相处情形,惹来桃言与梁邱起有志一同的白眼。
眼尖地瞧见凌不疑稳稳将怀中的裕昌抱紧,自灯火阑珊处大步走来,桃言急切地迎上前去。
“郡主。凌将军,我家郡主这是怎么了?”
“她突然有些不适,昏过去了。阿起,去请太医。阿飞,即刻驾车回凌府。”凌不疑一边抱着裕昌上了安车,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晚点我会派人去汝阳王府送口信。”顿了顿,又特意朝桃言交代了一句。
凌府里外都有黑甲军守卫巡逻,铁甲森然冷清肃穆,如同一座军营一般,让寻常百姓退避三舍。此处没有任何女婢仆妇,莫名昏迷的裕昌头冒冷汗,需要尽快擦洗换衣,桃言只能一人施为。
凌不疑将她直接抱进了离自己寝室书房最近一个院落里,长年空置的客寝,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再拉过锦被展开,为她轻轻盖上,然后命梁邱飞取来那件大红蜀锦曲裾交给桃言。
“给你家郡主换上吧。”
“是。”桃言顾不得在意这件红衣的弯弯绕绕,满心都是对自家郡主恐旧疾复发的担忧焦急。
裕昌再次回到了那纠缠多年的梦境,这一次,白雾散去,她终于看清了那人冷漠寒霜的面容,正是她今生回到都城时时相见的少年将军。她也终于听清了自己对他的呼唤,每一次她都唤他“凌将军”,不敢太过亲昵,又难以克制恋慕。
凌不疑,前世今生,原来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