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映天阶,霜云晓风拂宫窗。
自一众皇子公主纷纷离宫建府,宣后独居长秋宫内,非年节宫宴不出。
正旦过后的第二日,裕昌一早便入宫觐见。长秋宫里,宣后刚刚用过朝食,就连最为孝顺的太子储妃也不会这么早入宫请安,不免有些惊奇道。
“裕昌,正旦刚过,今日为何不在家中休息?”
“臣女一见娘娘甚感亲切,便想要早点入宫陪伴娘娘说话解闷。”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予听说你之前每日都为都城内的穷苦百姓赠医施药,还会送予他们一碗热食驱寒充饥。”宣后对裕昌此举颇为赞赏,乱世未平,人如草芥,医者仁心着实难得。
“娘娘,臣女不过是践行医者本分,不值一提。今日臣女自请僭越,代行太医之职为您请平安脉。”今日瞧着裕昌眉眼恭顺,行止有度,仪态万千,宣后觉得文帝想要裕昌日后入宫学习宫规礼仪的念头许是不必为之的,面上并不显露,只柔声答应。
“好。”
宣后困守宫中,忧思于心,肝郁气滞,脏腑淤堵,长此以往,有损寿数,恐难过天命之年。
“娘娘,您的身子尚可,师傅曾教予臣女一个食疗方子,有养颜益寿妙用,待臣女写下,您大可一试。”裕昌思虑片刻,掩下不提,转而说道。
“予相信你。”宣后眼尾温柔,嘴角含笑。
嬷嬷立刻命宫女为其取来笔墨砚台竹简,磨墨伺候,裕昌提笔一一详尽写下食材草药名称以及烹煮食用方法。
随后,裕昌向宣后细细述说此次下山沿途所见,山水风物,百姓居业。两人相谈甚欢,宣后暂时忘却一腔愁绪。当然,杏花的名字被提起的次数是最多的。
“裕昌,予听你多次提到杏花,它是否就是……”宣后稍有迟疑,她自然也听说过裕昌骑猪入城的惊人传闻。野猪凶戾更胜烈马,也不知裕昌这娇小女娘何以驯服。
“娘娘圣明,杏花乃是臣女的坐骑,一头野猪。它不慎落入山中陷阱,受伤不轻,臣女恰巧经过救下它后,它就一直跟着臣女至今。”裕昌毫不在意地将其中缘由道来。
“医术易修,医心难得,你却能对世间万物皆怀有平等的仁心,确实于此有天赋。”宣后心下也为她高兴,天下女娘无论出自平民世家,大多一生困于后宅,以相夫教子为重,裕昌却能行过山水林野,随心所欲追求医道,宣后仿佛在她身上看见年少的自己另一种圆满的可能。
“娘娘过奖,臣女有幸得遇良师,修心修行,自当继承师志,一生修道行医。”裕昌一字一句,坚定不移。
宣后深感欣慰,裕昌是个颇惹人喜爱的小女娘,子晟眼光极好,不光文帝,她与越妃也觉得他们二人确实般配。只盼望,子晟日后能尊重她的意愿,不要强求她做笼中鸟雀。
梁邱飞照旧今早候在汝阳王府外,却得知裕昌入宫拜见宣后,马不停蹄地赶去向凌不疑汇报。于是,凌不疑下朝后就改道去往长秋宫。
他在明瑟天光下向她一步一步走来,丰神俊朗,宛若神明。
“文宜,我来接你回去。”
余下只不到一月的时日,凌不疑与裕昌的流言早前已是满都城皆知。平民百姓受惠于裕昌的善举,对其感恩戴德,寸草衔结,而他们二人也被传为天造地设,金童玉女的一桩美谈。这其中未必没有汝阳王妃授意下的推波助澜,但裕昌确实是被蒙在鼓中的。
凌不疑的亲近愈发光明正大,裕昌坚守的道心难以避免地动摇起来,她实在太过害怕,恨不能在离开都城之前都与他避不见面。
“郡主,梁邱将军刚刚奉凌将军之命送来这盏灯笼。”桃言将手中灯笼放到裕昌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看得出来,自家郡主为了凌将军很是烦恼。赠医施药的那些日子里,郡主常常对着凌将军故意留下的那件大氅发呆到深夜,面上并无一丝欢喜,王妃打定的主意多半是不能成事的。
裕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盏灯笼,烛火昏黄透过灯笼白纱,上面绘有一位娉婷袅娜的红衣女娘,那眉眼肖似她的模样,而那艳红锦衣正是她曾在成衣店里试过的那一身。旁边有几行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字迹铁画银钩,神清韵雅,骨练遒劲。
不知为何,她隐隐知道,这盏灯笼是他亲手所做,这画作,这诗句皆是出自他手笔。原来那日,他竟也在附近,见到她着红衣的模样。
她又想起了那个关于杏花别院的梦,那盏她亲手所做的灯笼,后来应是被那人毫不在意地丢弃了,他或许都不曾拾起仔细看过一眼。
裕昌不禁苦笑一声。
她不愿是梦中人,故无法真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