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拾壹】

凛冬时节，都城外已是白雪皑皑，寒风萧萧。

  王府的马厩里铺着厚厚的一层干燥温暖的稻草，杏花整日就窝在上面，除了吃肉喝水，几乎不愿挪动。裕昌只得裹上雪白的狐裘毛领，坐上王府安车出城，去往汝阳王长年修道的三才观。

  “裕昌，你今日心不静。”汝阳王慢慢饮下一口碗中茶汤。

  “大父，我确实心生杂念。”裕昌望着面前澄清的茶汤，无奈地苦笑道。一念起，朝暮而深。

  “可你道心不改。”

  “是。”笑意敛起，她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汝阳王起身，背对裕昌负手而立，半晌道。

  “那便去吧。无论如何，我只盼你平安归来。”

  裕昌重新换回来时那一身素衣道袍，依旧裹着雪白的狐裘毛领，不佩任何钗环坠饰，也不擦胭脂水粉。汝阳王府日日在穷苦百姓聚居的附近街市设棚，由裕昌郡主义诊，还会有府丁和丫鬟发放一碗热食。

  凌不疑带着梁邱兄弟以及一小队黑甲军前来，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还是那时都城重逢的旧日模样，毫无郡主架子，一如寻常医者，对前来百姓望闻问切，赠医施药。须臾，在他的示意下，那一小队黑甲军上前，有序地立于医棚四面，担当了守卫之职。

  还不待随侍一旁的桃言出声提醒，一件纯黑棕毛滚边的大氅猝不及防地被披在她身上，一股厚重的暖意伴随着干燥的青草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她愕然侧转头，直直撞进那双浓墨如潭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她的面容，近乎直白的情意有如实质，烫得她心湖一悸，扬起涟漪阵阵，连忙回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完全忘了方才诊断的病症为何，慌乱无措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宜，我听说你近日都在此为百姓义诊，发放热食，便趁休沐过来看看。汝阳王府的府丁身手一般，我这几个黑甲军刚好可以暂且充作你的护卫。而且，你今日怎可穿得如此单薄?你身子弱，当心着凉。身为医者，更应保重自身，否则如何继续医病救人?”字字句句都是不容拒绝地关怀，心中念头已定的裕昌只是客气地道一声谢。

  “多谢凌将军。”

  “文宜为何不再唤我子晟了，况且，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一双大手将裕昌的素白柔荑握住，绵软却冰凉，眉宇间凝起一丝褶皱，在裕昌和旁观众人皆目瞪口呆时，将她的手直直拉向自己，力道轻柔地上下揉搓，并轻轻呵气，毫不掩饰的心疼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黑色大氅将她整个身子都裹住，更衬得她一张脸只巴掌大小，凝雪若玉，双眼愣愣地瞪大，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娇小柔弱，可怜无辜。

  “在风里待了这么久，你的手太凉了。”话锋一转，冷冷地对一旁的桃言道，“郡主的手炉呢?”

  “在这里。”桃言如梦初醒，连忙捧起手中的飞鹤祥云鎏银手炉，递给凌不疑。

  凌不疑将手炉稳稳放入她手心，一双大手包覆住她的双手，带着她冰凉纤长的手指连同整个掌心都牢牢贴住融融发热的手炉，微微发僵的指尖渐渐恢复知觉。凌不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不知不觉间，那股无法忽视的灼热烘烤着心口，流经四肢百骸，裕昌的双颊云蒸霞蔚，她试着挣了挣，却挣脱不开，凌不疑反而握得更紧。无奈之下，她只能低低柔柔地开口，近乎是在撒娇。

  “子晟，我要继续义诊了。”

  那一声“子晟”仿佛是小猫仔软糯娇甜的叫声，凌不疑听得心头一软，这才慢慢松开她，目光仍是不舍地流连于她的面容，细细将每一寸刻在心上。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何况，他们已有几日未见。

  “好。”从未有过这般的温柔似水，是他待她独一无二的偏爱。

  凌不疑仍有军务，不能久留，便将梁邱飞留下，命他稍晚时带着黑甲军护送裕昌回府。

  “这件大氅给你家少主公带回去吧。”

  “郡主，我们少主公吩咐过了，一定要您亲自当面还给他。如果我敢私自代劳，就又要去领军棍了。”

  “……”

  此后的每一日清早，梁邱飞一手提着一包精致的各色糕点，一手抱着装有金凤栖顶缀红玛瑙鎏金手炉的绘缠枝银莲墨色木匣，带着一小队黑甲军候在汝阳王府大门口，护送乘坐王府安车的裕昌去医棚，履行护卫之职。糕点供裕昌休息时随手取用，手炉供她替换暖手。一日结束后，再原路护送裕昌回到王府。日日不辍。而凌不疑那件大氅就被裕昌带在身边，想着等哪一日当面还给他。睹衣思君，日日思君不见君。

  有大名鼎鼎的黑甲军护卫，一切风平浪静。转眼，年节将至。正旦宫宴又是文帝特意给他们二人名正言顺见面制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