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捌】

街市平阔热闹，左右两侧角楼屋舍高低林立，各色摊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平民百姓来往穿行，鲜衣郎君打马而过，华贵安车轱辘声声。皇城脚下，一如既往地安定和乐。

  裕昌今日换了一身蕊黄曲裾深衣，鲜亮的颜色更衬得她冰肌玉骨，容色逼人。水玉芙蓉银钗，明珠耳珰，娥眉淡扫，娇唇点朱。

  杏花这几日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恨不得这一辈子都不挪窝，裕昌却命府丁收走了午时的那一顿肉，只能不情不愿地被她牵出马厩，乖乖驮着她出门。一人一猪毫不意外地再次受到一路围观惊叹，裕昌早已习惯了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偏见，只是自顾自地对着杏花絮絮叨叨。

  “杏花，才短短两日，你又胖了不少，我今日爬上你的背可比之前费劲不少。你再不出门走动一下，过些时日可怎么有力气坚持驮我一路回山啊？”

  “哼哼哼~”

  “诶诶诶，你怎么不走了？你一直在这儿耽搁不动，等到过了午时，可就要少吃一顿肉了。”

  “哼哼哼~”

  “杏花，停停停，这个摊子的糕点闻着挺香的，这么多人排队，味道肯定很不错。”

  “哼哼哼~”

  曲裾深衣平添不便，裕昌这次只得慢吞吞地爬下了猪背，动作着实与端庄仪态不沾边。她安抚地拍了拍杏花的头顶，就牵着它去排队，野猪不耐烦地哼声不断，愈显凶猛狠戾，前面排队的百姓闻声转头一看，惊恐万状，纷纷落荒而逃。

  裕昌来不及阻拦挽留，不好意思地看向被野猪吓得挪不动腿脚的摊主，尴尬一笑。

  “老板，你别看杏花长得膘肥体壮，其实它本性温柔可亲，根本用不着害怕……”

  “噗嗤~”一声笑不期然响起，她羞恼地循声望去，撞上笑意浅浅的熟悉墨瞳，竟是凌不疑，猛的僵住。

  “谁敢嘲笑本郡主……凌……子晟。”凌不疑眉梢轻挑，笑意微敛，裕昌灵光一闪，及时改口。

  摊主谋生不易，吓跑他大半生意的裕昌，实在过意不去，便将每样糕点都买了一小包，最后却是凌不疑抢先付钱，还吩咐身后待命的梁邱起接过这一大包糕点，梁邱飞牵过野猪杏花。

  梁邱飞圆润的脸颊上是一双眯眯眼，与杏花莫名有几分相似，裕昌心下觉得好笑。许是杏花也觉得他长相亲切，竟也十分配合他。

  “文宜，你今日打算去哪里?”凌不疑与她慢悠悠地走着，梁邱两兄弟与杏花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是想带杏花一起好好在都城里转转，以前都是住在深山老林里，我都记不起都城的繁华了。”她离开的年岁尚幼，五岁之前的许多事情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周遭的一切如同第一次见到般新奇有趣。

  “……你为何会给它取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自第一次在都城门前听见起，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

  “因为我初次遇见它的时候就是在一棵杏树下。”

  凌不疑了然地点点头。

  裕昌只说了一半缘由，下山那时已是秋末冬初，杏树凋零，根本见不到杏花，但她却无端想起，在曾经怪疾沉疴，缠绵病榻的迷离旧梦里，她在一处府院里也见过一棵杏树，门楣的牌匾上书杏花别院四个大字。

  静夜无尘，弦月生辉。她提着一盏灯笼，满心欢喜地推开大门，迎接她的却是一支几乎擦着侧脸而过的冷箭，深深地钉入身后的大门，伴随着那人冷漠的话语裹夹着凌厉的威胁狠狠穿透她的心。

  梦里，她总是看不清他的脸，仿佛雾里看花，浓厚的雾气遮掩了他的面容，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却隐隐知道他同自己说话的声音永远是冷厉如冰的。

  她倔强地强撑着说完灯会之约，放下那盏灯笼，含泪离开。白色灯笼纸上是两行取自凤求凰的诗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娟秀清婉的簪花小楷，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甚至没能迈过门槛一步就被吓退赶走，教她如何不伤心难过。后来的灯会之约，他大抵也是没有赴约的。思之不忘，执念嗔痴，梦里的她可真是不争气。

  裕昌气极反笑，便决定唤眼前的野猪杏花，还要收它为坐骑，仿佛这样做，杏花二字便不再与任何痛苦的回忆相关。时间一长，她似乎也当真不再想起那场梦里的情形，哪怕一次。

  爱恨皆苦，她只愿做继承师傅衣钵，治病救人的云华，不愿重蹈梦里求而不得，执迷不悟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