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陆】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威严高阔的宫城大门口，裕昌坐着汝阳王府的华贵安车，恰好遇上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凌不疑。这一场巧遇，正在凌府府库内准备谢礼的梁邱飞深藏功与名。

  “凌将军，好巧。”裕昌半拉起车帘，微微抬头看向已然策马来到安车旁边的凌不疑，仍是那样英武俊美，挺拔不凡。

  “郡主，其实你我大可不必如此生疏。你可直接唤我子晟。”子晟二字是真真正正，光明正大属于他的名字，在都城一众女娘中，他只盼望听到她这样唤他。

  “…子…子晟。”被他目光炯炯地低头望着，裕昌说不出一个不字，迟疑着缓缓唤道，好在没有引发旧疾，忍不住偷偷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颊生绯晕，那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属于女儿家的娇羞今朝重见天日。这般称呼，着实亲密。又伴生出受宠若惊的隐秘欢喜，仿佛历尽经年累月的求不得，突如其来地窥见一丝希望。

  “文宜。”这温声的二字明晃晃地向世人昭示独一无二的亲密，却是恍如隔世的陌生又熟悉。

  裕昌一时有些恍惚怔然，在都城众人眼里，她是陛下下旨亲封的裕昌郡主。在云游十年里，她是云臻道长的弟子道号云华。就连她也几乎已然忘却，自己记入族谱的大名其实是文宜，取自诗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入宫觐见，无论何人，马匹安车，行至半路，必须改为步行，以示尊崇。开朝至今二十年来，唯一的殊荣，圣上只赐予十一义子凌将军，特许其不必半途下马。

  而今日，毫不知情的裕昌在凌不疑的牵扶下，踏上由宫人拉来的另一辆皇宫安车。

  “文宜，你大病初愈，不宜久行，这是宫内专为女眷入宫代步准备的安车。”一旁的宫人谨慎小心地低首不语，听凭凌将军面不改色地脱口糊弄言辞。

  凌不疑负于身后的左手手指相互摩挲，细细回味着刚刚牢牢握在手心的柔软温绵。在裕昌转身进入安车那一刻，他凝视的深眸里，势在必得的幽光一闪而过。野狼捕食选定的猎物时，总是固执又极富耐心的，凭借地利掩饰，一步一步，不易察觉地渐渐靠近，在确保猎物绝对无法逃脱之前，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直至某一刻一击即中。

  瞧见裕昌和凌不疑并肩进入大殿，文帝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凌不疑的一番小心思自然逃不过文帝的宫人耳目回禀。不负朕多年的悉心教养，真有几分朕当年追求阿姮的风范。

  “参见陛下。”

  “裕昌，多年不见，果真出落得亭亭玉立。”

  “陛下过誉。”

  “旧疾复发，现在身子可还有不适?”

  “多谢陛下挂怀，还特意赐下珍贵药材补品，臣女已无大碍。”

  “子晟，前日刚剿匪归来，朕不是准你今日休沐吗？怎么突然又入宫了?而且还是和裕昌一块过来，倒真是同前日在都城门口那样恰巧。”文帝笑意盈盈，话锋一转。拆台来得猝不及防，惹来身旁裕昌惊讶不解的目光。

  “启禀陛下，臣前日尚未曾回禀匪徒叛乱情由，是以今日再次入宫。”凌不疑毫不犹豫，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严肃的表情若非文帝了解内情，也难免被轻易骗过。

  “裕昌，你看看，子晟一天到晚就是为了朝事如此不辞辛苦。明明只要改日整理成书简再呈给朕亦无不可。”文帝立刻放他一马，还顺势在裕昌面前夸赞一下凌不疑。

  “凌将军百战百胜的威名，裕昌云游期间亦是素有耳闻，深感敬佩。也是陛下慧眼识珠，知人善用，我朝才会有如凌将军这般保家卫国，一心为公的英雄将才。”

  “郡主身染顽疾，离家远行，走遍大江南北，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此等大善之举，子晟才当真钦佩敬慕。”

  两人这一通互相夸赞，一个是真心实意，一个是毫不心虚。

  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云臻道长与裕昌离开都城后，在回到他隐世修道的深山这一路上确实是治病救人，后来的近十年间，他们便再不曾下山，裕昌修习医术的对象其实是漫山遍野的动物。杏花就是她此前初次下山时，在一处山林人为布置的陷阱里随手救下，又被她画的顿顿有肉吃的大饼收买，不情不愿地成为坐骑，驮她一路回到都城。十年后下山的这段日子，她才真正将所习医术学以致用，望闻问切，对症下药。除了自小贴身佩戴的玉佩是个值钱的物件，她其实是身无分文被师傅无情赶下山的，与杏花吃食所需的银钱也全是出自治病的诊金。骑着杏花住宿不便，只能风餐露宿，倒是省下了一笔不少的盘缠，依旧难以填满杏花顿顿吃肉的庞大食量。

  其实，凌不疑才是她碰到的第一个中毒之人。所幸她在师傅收藏的医药书简上见过此毒，不过是解毒所需药材比较复杂，她折腾了足足两天一夜。

  当然，裕昌绝不会把真话说出来，实在有损她在都城本就不会多好听的名声，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