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怀瑜还是端着那张无波无澜的脸道:“隋公子好身手。”
隋轻水有点怀疑,不知道他的好身手是指比武时剑无虚出,还是绊倒后爬起来的身手矫健。虽然认知里眼前这人不会无聊到找自己玩含沙射影,略一沉吟,还是以毫不走心流于表面的江湖互吹回道:“过奖过奖,怀瑜公子才是真正身手了得,无出其右,旷世奇才。”
他看到祝怀瑜嘴角好像抽了一抽,声音依旧是清冷却无寒意,礼貌客气应道:“隋公子谦虚了。”
隋轻水怕他也用一堆奇奇怪怪的词儿来形容自己,急忙寻了个话头与他道:“我说怎么觉得昨日的少侠和怀瑜公子有几分相似,竟不知怀瑜公子还有胞弟?”
祝怀瑜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可以一下子跳跃这么大,顿了顿后不知道说什么,直接回道:“嗯。”
……你嗯什么嗯?咱俩现在在这站着,你嗯这一声咱还怎么继续聊?给点话题好不好。隋轻水腹诽道。
想他纵横在大街小巷,只要他想下至六七岁孩童,上至六七十的老翁,哪个人不是与他宾主尽欢,眉开眼笑?
祝怀瑜的八方不动勾起了隋轻水所剩无几的好胜心,他无声无息地靠近祝怀瑜拉近两个距离,显得不那么生分,又作势要去拉他袖子欲促膝长谈。祝怀瑜不着痕迹躲开,隋轻水也不觉得尴尬,倾过身语重心长地讲:“既然是你弟弟,那我可就要说了。要我说孩子嘛,多说两句话活泼些不碍事的,也是有十成的严肃。
都说萧山城有三宝——其一城东春风渡,其二清河灯如昼,其三就是公子祝怀瑜。可惜这第三宝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白瞎了那副如琢如磨地好皮囊。隋轻水摇摇头,赶去校场。
校场依旧吵吵嚷嚷,隋轻水生怕他们闲下来后又开始管闲事,临到校场时特意挑了个小路翻墙进去。谁料人还没落地,旁边有人热络喊道:“隋兄回来了!”
隋轻水脚步一滞,心里咯噔一声。这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就像行刑之人在临刑前吃的那顿饭,饭香酒温后便在头上留下碗大的疤。
他再是可以做到任你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但也不傻。早上来时其余人有意冷落他,武试时四个人先是一起攻向他,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因为昨天孔二那档子事儿。只是怎么出去趟回来,他们就开始集体失忆,甚至语气如此熟稔?
他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嗯,不认识。
“隋兄真是好身手,就连这么高的墙,都一跃便过!”又是个不认识的。
隋轻水看看自己翻的墙,欲言又止。那人挥手道:“但说无妨,隋兄在我们面前不必拘谨。”
隋轻水迟疑道:“那我…便讲了。咳咳,那个你家墙是不是砌时让人偷工减料了?墙都这么高的。”怕他不知道,隋轻水又指指背后的墙,“你看好了,这次可别让人骗了。有些人真的,你不盯着就开始浑水摸鱼,真是没办法。”
……
隋轻水表情又天真又自然,好像一点没有就翻个普通的墙而已,至于吗太假了?的意思。
立刻有人试图打破僵局,“翻个墙算什么,隋兄剑仅仅数招夺得魁首,才真令人佩服!不知道隋兄师从何处?在下云游四方许是认得。”
隋轻水淡声回道:“无师无派,自学成才。”
那人听隋轻水不冷不热回一句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对身旁人道:“现在的后起之秀,真是不容小觑。”
别人是后起之秀?你在暗示自己珠玉在前?从哪借来的脸说这句话的。
隋轻水掸掸衣衫,嘴角一勾轻轻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后浪推前浪,前浪干河槽。我算不得什么,走啦!”
……
这话当真是毫不遮掩,难听且放肆,那群有意结交的人一脸假笑再也绷不住落了满地渣渣。
隋轻水背对着他们狠狠翻了个平时不常翻的白眼,力度没控制住翻的眼酸。他素来对这些惯了拉帮结派,逢高踩地的没什么好感。今儿捧你上青天,明日拽你下无间。在他们眼中没有青红皂白,只看风往哪吹。能和这些个浪费时间的是要多想不开?
但追本溯源,真正导致隋轻水对拉帮结派不干好事这种行为深恶痛绝的,还要从很早以前说起。
.
在五岁之前隋轻水和他娘一起住在南边的江陵城清溪镇。
记忆中清溪镇好像一年四季飘着细雨,空气中总有氤氲着的雾气。便是晴空当头,水巷中的莲花上也定是挂着露珠,湿漉漉的。而这里的人就像细雨一样,绵软软的,仿佛说话声音再大些,就会荡起湖面上的涟漪。
他娘虽然不是清溪人氏,但许是在这雨雾中太久,也愈发温婉,隋轻水知道他娘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隋莲绡。
那时隋莲绡也会教导他功夫,但当他练错了或者撒娇偷懒时,也不过笑着揉揉他的头,不会疾言厉色,更莫要说罚他。
当时赵伯和赵叔还年轻,赵叔夫人还怀着青樱。日子是平淡又安稳。
他总是趁着娘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和街上其他孩子玩耍。摘莲蓬,打弹弓,爬树掏鸟窝,四五个小伙伴每天东跑西跑,不亦乐乎。
过了四岁生辰没几日,小隋轻水家中来了个他见所未见的男子,娘好几日无暇顾他,他便日日在街上玩的乐不思蜀,天黑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这日他又溜了出来,那群小伙伴看见他眼里却不是以往的热络。
他冲他们招招手:“小豆,阿苑,小柱子我们今天去东边林子摘枣吃吧!听说可甜了!”
三个人还是不动,隋轻水正准备去拽他们,突然阿苑拿起手里的弹弓向他射来,口中说道:“我娘说你娘是个狐狸精,我不要和狐狸精的孩子一起摘枣!”
小豆和小柱子像被阿苑点燃了,也找来石头砸向他,嘴里还喊着:“狐狸精,狐狸精,打狐狸精了。”
小隋轻水被这变故吓的愣愣站那不敢出声,眼里满是委屈不知道自己什么做错了。
“你们说谁是狐狸精呢?”隋莲绡猛地推开门大声斥道。就知道跑出来玩!教你的功夫都忘了吗?就这么站着叫人打?当初真不应该生下你!本来看到就够烦了,谁知道还是个废物!”说到最后,几乎满是厌恶。
赵伯在旁边欲言又止,待隋莲绡走远后,无声地牵着隋轻水回房。赵伯在房中边给隋轻水上着药,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孽缘,真是孽缘…”
小隋轻水嘴巴还是来回打颤,连着声音都颤颤巍巍:“赵伯,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赵伯叹道:“别想太多了,和你没关系。还有哪有伤口吗?”
小隋轻水几滴泪在眼里打转:“可是,如果我没错,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他们…我们已经一起玩好长好长好长时间了!为什么娘,娘也……”
这个问题对当时的隋轻水应是极为复杂,赵叔想了良久,摸着他的脑袋开口道:“小豆他们大概是害怕吧。轻水,以后听你娘的话,好好练功,莫要再乱跑。”
小隋轻水跳到赵伯腿上,往怀里一缩,犹有不甘道:“可是,可是为什么…”
赵伯这次没有再直接回答,轻轻晃着怀中的他,道:“听话,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