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村一事过后,池鱼江上浓雾渐渐消散,云开见日,远方数峰对斜阳,一派旖旎风光。
木篷船上,白衣男子临窗眺望,褐色眸子在斜阳的照射下光华流转。湖面微风吹起他额角乌黑的发丝,露出藏匿于眉角的痣。
男子身旁,面容青涩的少年正百无聊赖的支着下巴,手指时不时叩响木几,懒懒道:“潮春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经历羁鸟村一事后,林潮春原本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面容变得憔悴,下颚线清晰可见,原本纯澈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久经风霜的深沉。
“沈先生,顾兄,我那友人生性不羁,常在天下游历。但我临行前,一直与他居住在临都清川山涧的一所别业中。他说,若我要寻他,只要去那,就一定能见到他。”
“清川山涧?”沈暮怀收回目光,蹙眉不语。
临都位于中都西南方,地势险要,接通南戎北敌,战乱频繁。更重要的是,临都一带山涧交错,不少村落为求自保分散期间,依托独特的山林环境,研制百毒。而后不断聚集,形成众多以毒为技的巫蛊门派。五莲仙派曾派遣过弟子暗入期间,但无一生还。洪嘉年间,共主曾派遣中都“第一将军”谌扶香领携数万精兵仙士清缴,也只短暂的遏止了三五年,而后零散的巫蛊门派死灰复燃,但行事趋渐收敛。
共主见小小弹丸门派春风吹又生,与朝臣商议后,决定给予众门派另一条出路:约定“中临之盟”。也即只要临都各门派愿每年向中都进贡圣物,并向共主朝拜,中都便愿以礼相待,再不带兵讨伐。
此后,临都与中都便彼此相安无事了数十载。
“恕我冒昧,只是我听闻临都山涧毒物四处生长,且巫蛊门派林立,不知潮春公子与友人为何选择定居于如此百毒交汇之地?”沈暮怀问。
林潮春延伸柔和下来,似在回忆:“当年,我游历临都误陷罂九门领地,那时门派宗主杨砂密正在殿中会请宾客。见我可疑,便以为我是五莲仙峰派来的仙士,本想当着众宾之面将我做成毒尸傀儡,但他仗义相救,直直断了杨砂密一只手!后来杨砂密不肯罢休,带人包围了清川山涧。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暂住山中结界之内。”
“五莲仙峰”一出,顾随霜顿时坐正,低声道:“潮春兄,你竟也知五莲仙峰?”
闻声,沈暮怀只感到《清世录》一阵气息波动,他强行压制《清世录》弥散的气息,额角浮出一层冷汗。
“是,他时常与我说起五莲医派的事。”
沈暮怀猛地抬眸,盯着林潮春:“潮春公子的友人可是五莲医派弟子?”
林潮春见沈暮怀深邃的双眼牢牢盯着自己,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沫:“这,我倒是不知。他只说自己与五莲医派颇有渊源且心向往之,再无二句,我便不好多问了。”
“哦?”沈暮怀淡淡一笑,补充道:“潮春兄弟不好奇吗?”
林潮春看了一眼窗外,淡淡道:“他若想说,自然会说。”
沈暮怀低笑,不禁感叹林潮春年纪虽小,但为人处世已分寸十足,对待好友亦是尊重有加。
林潮春温和的眼神移向沈暮怀,补充言:“就像沈先生也不会逼迫齐公子对自己要全盘托出一样。”
在他人口中再次听到齐烨,沈暮怀不禁一晃神,记忆中的紫冠青丝又浮现在眼前。
“潮春兄,这完全不同吧!我家先生与齐烨形同陌路,怎能与你同友人的关系相提并论···”顾随霜猛地站起,抱臂喊道。
“啊?”林潮春眉眼含笑,抬头看向顾随霜,仿佛哄小孩一样道:“竟是这样吗?那是我误比了,沈先生莫要见怪。”
沈暮怀扶额,心累。
篷船驶入一处码头,小镇上的叫卖声,妇女的捣衣声,人来人往相互攀谈的声音混作一团,飘入篷船内。
林潮春难掩心中的欢喜,向窗外探去:“沈先生,顾兄,我们到清川镇了!”
沈暮怀朝码头望去,只见清川镇与草木堂所在的顺潭镇截然不同。如果顺潭镇是最为朴素典雅的江南小镇,那么清川镇就像是一朵盛放在纯白山茶花中的罂粟,炽烈而危险十足。不论是建筑还是镇民的服饰,都以大面积深色为主,五颜六色的挂饰为辅。尤为明显的,是屋檐处挂着的五彩毒虫挂件和人们身上所穿戴的颜色各异的玛瑙首饰。
沈暮怀与林潮春浅色的衣裳在人群中看起来尤为打眼,但当地汇聚来自五湖四海的不同民族的人,镇民亦是见怪不怪了,若有人因此感到惊异,那才是奇怪。
踏上清川镇的大理石街,两侧摊子以药材铺为主,但每隔几间药铺就会夹杂着几件酒楼和妓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沈先生,顾兄,天色已晚,此时上山危险重重,我们不如先在镇上住下,待天亮再上山吧。”
沈暮怀微微点到应答,毕竟他也需要时间来处理《清世录》的异变。他看了看少年菱角分明的面庞,想起了只停留在少年口中的“友人”,不禁想到:既能随意将棠染剑拱手相让,此人与“雪棠梨”必定关系匪浅···
“先生,潮春兄,我看这家‘川岳楼’简洁大方,不如就住这家吧!”
···
是夜,川岳楼内。
二楼明月居中,几缕有形静气轻涌而出,环绕在榻上的沈暮怀四周,沈暮怀双眸紧密,默念道:“澄怀观道,静照忘求。草木有灵,尘世可涤!”随即,静气汇聚成《清世录》,在空中悬停。沈暮怀摘了一缕静气,指尖一触,低声道:“去!”
《清世录》则在静气的指引下翻动起来,最终停留在“雪棠梨”一页。
灰白的页面上,“雪棠梨”画册旁勾勒的金边正急促的闪动着,沈暮怀眉头舒展心道:“雪棠梨”莫非就在临都境内!
一个最有可能的念头浮上沈暮怀脑海:身怀棠染剑,又能随意相让,潮春的友人···
沈暮怀猛地抬头:“难道就是‘雪棠梨’?”
“咚咚咚···”
“公子,您在吗?”门外传来一阵娇羞的女声。
沈暮怀袖口一挥,《清世录》骤然消散。他起身下榻,打开木门,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身后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立在门外。只不过她们的穿着不似街上镇民,一身衣裙呈现鲜艳的颜色,如薄纱似的披在身上。
沈暮怀当即转身,猜到女子来意,冷漠到:“深秋夜寒,夫人和小姐们还是早回吧。”
中年女子扶了扶发髻,眉眼含春,一手扶着门板妖娆着身姿道:“诶呀,老娘我在清川镇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着公子这般俊俏非凡的男子!”身后几个姑娘在开门时匆匆看了沈暮怀一眼,谁知就这短短一眼,也不由面红心跳。“诶,公子啊,你看,我这些女儿们可喜欢你喜欢的紧啊,要不,我们倒贴来伺候你如何?”
沈暮怀如临大敌,耳尖微红,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走廊扶梯处走上一个高大的男子。他面目冰冷,一双深邃的漆黑的双眼盯着沈暮怀门外闹哄哄的人群。
几个女子注意到男子的眼神,霎然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好帅的男人!
好可怕的眼神!
打头的“妈妈”听闻身后动静渐小,一反头,看见一段坚实挺拔的肩颈。
“请出去。”男子居高临下,低沉的声音富有磁性,久经风月的“妈妈”老脸一红。摆了摆手,带着几个姑娘溜了出去。
沈暮怀听闻落逃之声,猛然反身,撞上一个坚实的臂膀。男子伸出双手,几乎圈住了怀里的人。
“先生,下次可别让她们进你的房间。”
沈暮怀一怔,不自觉扶住男人双臂,又惊又喜:“齐烨!?”
齐烨偏头,低低一笑,回复道:“是我,先生。”
“妈妈”不肯善罢甘休,带着几个姑娘,又朝旁边房间走去。
“咚咚咚···公子,你在吗?”
半晌,无人回应。
中年女人整个人贴上木门,身姿妖娆,作势要推门,谁知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诶哟公子,这么欢迎···啊啊啊啊啊!”中年女人话语未尽,瞳孔骤然放大,尖叫着往门外退!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