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带上多层面具?
杨攸还记得,小时候同母亲背着父亲偷偷去看马戏表演。
在表演上,有一个节目让杨攸记忆深刻,是有个小丑戴面具被捆在大转盘上,另一个人要盲眼朝小丑丢飞刀。
当时杨攸问妈妈:“妈妈,这好可怕,这么大的刀丢过去,万一小丑受伤了怎么办,他会死吗!?”
杨攸母亲只是说:“嘘,别打扰其他人看节目。”
最后杨攸也没敢看,紧闭上眼,听着飞刀飞出并击中的声音。
差不多是到了演出的后半段,丢飞刀的人说要双手同时丢,台下激起激烈的欢呼声。杨攸就把手给捂住眼睛,不让自己看。
没再过会,杨攸听见一声很大的尖叫,甚至有很清晰的回声,随后是依然寂静。
最后演出结束了,大家开心得鼓起掌,杨攸才慢慢把手放开,看到丢飞刀的人和小丑一起向大家鞠躬。
等到演出散场,杨攸问:“妈妈,那小丑在转盘上的时候哭了吗?”母亲说不知道,但那演出真的很精彩。
晚些,杨攸长大了,明白:小丑带着面具,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人们关注于演出的精彩,也从没想去注意过。
岩壁滴答滴答渗着水,除此外还能听见沉稳的脚步,长短不同的呼吸声,杨攸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蹦得很快。
柳所信步在最前面,杨攸生云和黎大叔凑一堆跟在后面,其中杨攸还是在最后,紧跟面前两人。
生云和柳所没再吵了,应该都不计较。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杨攸他们快一点,柳所就快点,一直没发觉自己离柳所有在近。
“诶,这洞和那路一样黑,一样没有尽头的样子。”柳所机械地抱怨。
“既然自己都觉得走不到头,为什么还要继续走下去?”杨攸压低声音问。
“可万一能出去呢?你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头。指不准出口就在前面不远,就算看不到,它也在那呀,不走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柳所的语气很慵懒,还有点不耐烦的感觉。柳所的回复总给以接不下去的意思,就好像故意不让别人继续问下去,所以杨攸没再问了。
越往里,周围就越冷,杨攸愈发感觉这里阴森起来了。
“咔吱咔吱”
“谁在吃东西吗?”黎大叔耳朵一机灵。
杨攸哽住,也不管嘴里的东西嚼成什么样,囫囵吞了下去,挤得食管阵阵发疼:“咳咳咳......抱歉,是我......”“啊,没事,只是我没想到有人带了小零食。”大叔解释。杨攸顿了顿,说:“不......那是您的饼干......对不起,我紧张就很想啃什么东西。”“没关系,带了吃的也是好的。这压缩饼干蛮好的,管饱,还便宜。”黎大叔听杨攸有点哭腔了,连忙安慰。
“诶,杨攸,你带了多少?”生云问。杨攸摸摸口袋:“三包。”“能给我一包吗,我上车前没吃晚饭呢。”“啊啊——行。”
杨攸把剩下的饼干全掏出来:“黎大叔,你要吗?”黎大叔愣愣:“不了,我不饿,别浪费吃的。”
“那柳所呢?”杨攸朝前方喊。
柳所停下脚,回头望了会:“丢过来吧!”
杨攸握紧一包饼干,身体手臂后倾,奋力丢出去,自己还差点绊倒。柳所往后退几步,高举左手,接住了饼干。
杨攸站稳脚,继续啃饼干。其实这饼干不好吃,又干又硬,而且没什么味道,但就是想啃就是了,而且会尽可能多嚼嚼。
“停下,”柳所蓦然驻足,“前面有东西。”黎大叔连忙熄掉手电筒。
杨攸轻声慢步赶到柳所身边,微弱光芒下看到一个大型犬大小的黑影在前不远处抖动,身上不规则地闪烁靛蓝色星芒。“是什么?怪物吗?”杨攸极力压低声音。“不晓得,能绕路吗?这好像只有这一条路能走。”柳所细语。
恍然,一双亮蓝出现在黑影上——它抬头了。爆起翠绿的光,照出一幅痛苦的脸,和流有白浆红水的嘴。
“天呐!这么大只老鼠!”杨攸惊起。
那老鼠发现了几人的存在,俯下身轰轰低鸣,双腿弹起,嘶吼着朝他们冲来。黎大叔拉回柳所,主动挡在前面。
大老鼠张开巨口,露出两颗尖刀状的门牙,跃起咬向守卫似的大叔。
黎大叔没闪避,丢开手上的镰刀电筒,迅速将双臂伸入渊黑的大嘴,架起大老鼠的上下颚,臂上爆起青筋。巨大老鼠一时间动弹不得,拼命划动四肢却无济于事,一人一鼠就这样僵持住了。杨攸在一旁吓得木立,感觉大叔的手随时会折断。
柳所拾起镰刀,快跨到老鼠身后,高举起闪着光的刀锋——一下,两下,朝它的脑袋猛砍,杨攸耳里回荡着哀鸣......
随着受击,大老鼠口眼渗流出白血,四肢变得松垮起来。黎大叔趁机一使劲——大老鼠的大老鼠的下颚从头部脱离下来,白浆从喉咙处飞溅而出,射得黎大叔浑身都是,泛着浓浓的腐臭味。
黎大叔确认它死透了,才把它丢开,甩甩沾满烂臭的双臂——这衣服估计不能要了。大鼠口眼鼻耳,还有脑门的裂口都在流白液,在地上抽搐几下,就再没动静了。
“谢谢姑娘啊,不用我说就来帮忙了,要放以前,肯定是打猎的好手!”大叔夸赞道。柳所叉起腰,撇开腿,擦擦额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不像后面那个小鬼,只知道害怕,都不敢动。”杨攸惊耸起,低下头。
不一会,大鼠的黑皮开始分崩离析,迅速脱落下轻飘飘的黑色碎片,一层又一层地,白色液体也慢慢变得血红。杨攸惊奇地盯着。
黑色外壳全部剥落,摆在四人眼前的是个全是肌肉血管的红人——就像之前沟里爬出来的那样。红人爬起,脑袋只有上半部分,咽喉彻底外露,还喷泵着汩汩鲜红,大口地喘着。一边艰难地翻着眼皮,里面涌出暗红的血——等血流的差不多了,能看见里面黑洞洞的,并没有眼球。
红人忽然暴起,朝柳所猛扑。柳所一闪躲过。
红人欲再起攻势,低吼着,挥舞血红双臂冲向柳所。
柳所应对它又是一闪,顺势将红人踹倒,它身上的组织都摔散不少。
红人想爬起,吼叫声更加凶恶。柳所一脚将它后背踩住,握紧镰刀往它身上猛劈,一时间血肉横飞,腐黑的肋骨如薄纸般被撕裂,鲜红跳动的心脏甚至都裸露出来了。
柳所将刀尖对准那颗心——刺穿!红人浑身一震,身体不停闪烁闪烁——腐臭的烂肉转眼间变成一位支离破碎的成年男性。
杨攸见了吓得差点晕过去。柳所没多理会,又多补了几刀,直到脚下的东西不动了才停下手。踢两脚翻过身,这男子的脸已经是血肉模糊,身上布满了深至白骨的痕坑——这些可不是柳所砍的。
“他......被你砍死了?!”生云惊叫唤。
柳所眉头皱起,毫无顾忌地将站满血的刀锋扛到肩上,擦擦手上脸上的血:“我不过是在保命罢了,反正我和他总得死一个。要不是我动手,说不准你们也得死!”
黎大叔瞳孔震颤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车上那条蛇是人吗?那我......”
“别太在意大叔,它们是怪物,要杀我们的怪物!就像传说里的妖怪会伪装成人型,多个皮囊多点活的机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就算是人,想来杀我们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是恶人!”
柳所扯下一片苔藓,试着擦掉身上的脏东西——效果还不错,几乎没留痕迹,只是柳所在最开始擦的时候眼睛挤了一下——是疼罢?
恍然间,整个空间变得明亮,岩壁上的藓光芒变得强烈,迅速蔓延起来,朝男人尸体聚集,很快将其覆盖住。杨攸眼睛瞪得浑圆。
盖在男人身上的藓光芒更比周围耀眼,覆盖凸起的部分一点一点消平下去——直到男人的轮廓彻底消失。又一会儿,苔藓的光削弱至本,洞穴又变得阴暗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不过尸体是真的不见了。
他去哪了?发生了什么?谁知道?杨攸背后冒起大把冷汗。
“这里的东西......都不正常。”生云脸色泛蓝。
“别理他了,没用——要继续走吗?”柳所扭扭手腕,语气很敷衍。
黎大叔拾起手电筒,手指还在颤抖:“可......万一那些东西真是人怎么办,杀了人可是要遭报应的!”大叔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柳所嘴歪起:“嘿咻咻,就算杀了又怎么样,在这思前想后的又没法让他们复活——先把自己的事办好吧。”言讫,继续往洞穴深处走了。
剩下三人都原地愣了愣,生云最先跟上去,杨攸紧随其后,黎大叔往后望了眼,也跟上了。
再深入,洞道愈发扩大,路也变得平坦,发光的藓也多了,甚至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发光蕨——是之前路上都没有的。
杨攸注意生云又莫名笑了,很是不能理解是什么让她在这种处境还是那么开心——尽管说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确是很多了,周围人们的各种“正常”行为让她不可思议,也学不会——所以在工作上常常吃瘪。
杨攸确不能适应这社会,就像她父母说的。
老爸说:“一个人的生命不是在于他得到了什么,而是他创造了多少价值。”杨攸勤勤恳恳工作,创造的价值不少吧,可依旧有人看不惯她,当工具使唤,处处刁难她。自己中学课本上也有说:无论从事什么劳动,都是国家的贡献者,社会的建设者,都应该得到理解的尊敬,但实际上人们还是以坐皮椅子为荣,带安全帽为耻。甚至在公车上杨攸也见过一个很奇异的场景:那是很多年前,那趟车很挤,站着的全是污秽的工人,坐着的全是西装革履,而且还在尽量地远离那些工人,生怕把他们西装搞脏了。既然都坐公交,那都没钱开车或者租车,在车上的都是这样的。一旁还有个母亲很大声地对她的孩子说:“你看那些叔叔阿姨,你不好好学习就和他们一样,成天出一身臭汗!”
老妈讲:“做人要融入集体,要关心别人感受,这才能在社会上活下去。”杨攸是这么做了,如果有什么可以帮的,杨攸一定帮,做事也先前想好会不会打扰到别人。可轮到自己——哪有人关心她呢,回应只有“你做的还不够”的刺耳答案,甚至是老妈。而自己的朋友,因为没自己“优秀”,就被杨攸父母骂了,大概内容是“不要影响我们家杨攸,你算什么东西?”,最后朋友会把气撒回杨攸身上,再也不联系了,所以杨攸朋友才越来越少。
“文明有礼,尊重他人,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其中有很多“礼节”,能否做到这些礼节大多关系是不是“尊重”别人。像是吃饭长辈优先,接礼要双手,别人说话时不能插嘴——是简单“礼节”。“礼节”对一件事的结果从根本上是做不到“影响”的,而大多数人把“礼节”看作一个人“内在修养的外在表现”,以礼节判断一个人做事态度,这叫“以小见大”。杨攸不懂“礼”,于是会在交际上吃很多亏,毕竟“礼”影响了对象的心情,他们就有理由凭感情用事了。直到某一天杨攸发觉不是自己对“必要的”没掌握,是大多数对“不必要的”要求太多了,在少数服从多数的环境里,她倒像个死人。
杨攸感觉人们都带了很多张面具,以用来应对不同的人——杨攸不喜欢,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是杨攸最讨厌的东西了,而这也是现在世界上所有人在做的事。伤心吗,开心吗,生气吗——都被允许表现出来吗?在面具下这些都遁形无际。谁知道那面具下面是什么?——可能还是面具。
对于极度悲伤的,生命垂危的人,尊严、礼节之类都是没法救他们的;银行卡里的金钱数目和曾经做的文件也毫无用处。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只有心跳和呼吸,杨攸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只剩下这些了,毕竟自己这些年来的愿望,全是让自己开心点。
“阿玲,为什么笑?”杨攸问。
“原因很多呀,比如说——今天遇见了你。”生云笑道。
“我?我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人。”
“但就是喜欢你,纯粹的喜欢你,所以开心,就笑了。”
杨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生云好像把刚才惊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能自然地因为这些“没头脑”的事情而依旧勾勒笑靥,这是令杨攸羡慕的。
“诶,真的,没希望咯。”柳所拉长嗓子喊。
“哎,姑娘,你这一路都在叫,到底是想继续走还是要怎么样啊?”黎大叔疑惑。
柳所故意用镰刀刮刮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嚓声:“想走,也不想走。走也走不出去,回也回不去咯。”
“诶,早知道这样,是不是就跟我们回去会更好呢?”生云歪起脑袋。
“大概是罢。”柳所气息明显比刚才虚了。
背后还有危险,又逃这么远,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路,是很难回去了。可前方的路太漫长又如雾霭模糊,看不到尽头。——走了这么久,除去方才的插曲和滴水声,这儿安静得可怕,恐怕是条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