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定义
“杨攸,这个是什么?”
“我养的花。”
“不不,这个叫盆栽。”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花可以种草地上也可以种花盆里,它既然现在在花盆里,那么它就叫盆栽。”
“很早前人类也不知道很多东西究竟叫什么,或者名字千奇百怪。尽管如此,他们看到果子就知道它能充饥,看到狼就知道它们有危险,这和名字没关系。我的花花草草也不是什么精密玩意儿,你分得这么细又有什么意义呢?”
“呃啊......”杨攸迷迷糊糊睁开眼,扶着脑袋,感觉隐隐发疼,还晕乎乎的,好像被什么撞了一样。“真怪了,生病了吗?”杨攸不解。
公车依旧在行驶,看看钟表——上面只有“分”是亮的,显示59。按平时的时间计算下来,差不多该到家了。看看外面,黑漆漆的,没路灯,也是应该近郊外路段了。
杨攸试探地拍自己几巴掌,甩甩脑袋,难受感瞬间就消失了——更怪了。
“生病——要我送你去医院吗?”背后传来声音。杨攸扭头一看,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脖子上还挂了台相机。
杨攸愣住。
“所以你是生病了?”少女问。
杨攸稍稍摇摇头,思索片刻:“没事,应该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这样呀,确实,每次我回家了你都还在埋头苦干,真的很是努力呢。”少女笑道。“要是可以,我倒想不那么努力。”杨攸叹气。“啊呀,要关心自己身体,没有身体,什么都是白搭的。”少女似教导似开玩笑地说。
杨攸疑惑地看着这位少女,在脑海里寻找相关信息,但毫无印象。“你认识我吗?”杨攸低声问。少女笑着答:“认识——是叫杨攸吧,当小组组长的,我和你一个公司的,常常听同事提起你。”“对了,我叫玲生云,你也可以管我叫阿玲,部里人都这么叫我。”少女补充。
“咱俩一个公司?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玲生云——这个名字好陌生。”杨攸颦蹙。
“啊,我是摄影部的部长,工作常常是在外面的,你没见过我也正常。”玲生云得意扬扬地端起展示自己的相机。
“原来是别的部的啊,抱歉,我对自己部工作外的事都没怎么关心——毕竟平时真的很忙。”杨攸轻声说道。
“没关系啦,其实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你——平时也只是听同事说说罢了。”生云,视线瞟到一边,脸上的微笑多了几分尴尬。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杨攸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名牌还别在外边呢,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生云噗呲笑出来。
“我记得我好像取下来了呀?”杨攸赶忙把名牌摘下,“大概是忙糊涂了。人一累,什么都记不清楚。”
“你也真是的——谁会把名牌别棉外套上啊。”生云笑得更欢了。
“谁要我那个部门的办公区域是唯一一个没有装空调的地方呢。‘上面’又要求得一直把名牌外显,我也是没办法——要是主任发现我的名牌不在公司放着,他又该有理由扣我的奖金了。”杨攸叹气,边把名牌放口袋里。
生云假装清嗓子调节情绪,问:“你要不要看看我拍的照片呀?最近我拍了几张好漂亮的风景照,是要拿来......”
“喂!后边俩,吵什么吵,安静点!”靠上车门的一位戴白色鸭舌帽的女子怒燥地大喊。杨攸和玲生云都吓得一愣。
后座一戴眼镜的男子连忙站起来,双手做“冷静”的手势:“哎,在公车上......”
“你也闭嘴,还轮不到你给我指手画脚!不就是车上不许我大声喧哗嘛——那她俩吵着我了,我教训一下有问题吗?”女子火冒三丈。男子无奈坐下。
“抱......抱歉,我们不是故意......。”杨攸低声道歉。
女子叹了口气,眼睛瞥向窗外:“啧,没事没事,不和你们计较——今天真是倒大霉了。”
杨攸咬咬嘴唇。生云拿出手机,摇一摇,示意俩人互相加一下通讯软件的好友。杨攸匆匆掏出自己的手机,一边做出“知道了”的手势。
“诶,怎么回事,这信号不好吗?”杨攸摆弄手机,想可能是自己的旧机型信号接收不好,但无论如何,“无服务”三个字依旧挂在手机屏幕上。
忽然车子打了个急转弯“骨碌——”,“骨碌”。没坐稳的杨攸一下就被甩飞出去,一头栽倒在地上。“杨攸,没事吧?!”生云忙问。
“嘶——没什么问题,就是摔疼了让人很恼火——这司机怎么开......”
话音未断,车子又是一阵急促的颠簸。
杨攸连忙爬起来,把住身边的扶手:“这是怎么了?”“不知道啊,”生云握紧把手,困难地回复杨攸,“总之先抓住身边能抓的东西......估计是出什么事故了!”
杨攸害怕地闭上眼,咬紧牙关,死抱着自己唯一能够到的扶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好像自己只要一松手就会从里面飞出去。
公车颠簸越来越剧烈,杨攸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轻了,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杨攸意识里只剩下耳中充溢着的金属碰撞声、发动机时有时无的巨大轰鸣以及——自己的尖叫。
杨攸尖叫,在越来越可怕的震动中尖叫,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尖叫,在一片不被所知的恐惧之中——尖叫。
“杨攸,杨攸!”
杨攸慢慢支撑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了天花板,还有一脸欣慰的玲生云。
“太好了,你没事!”生云笑着,伸出手扶起杨攸。
杨攸缓缓爬起身,双臂吃力地撑住膝盖,支起发疼的四肢,打量四周:散落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干货、日用品还有些工具,撒满了地板,一个中年男子正勾着腰拾它们。
“刚才......结束了?”杨攸喘着气,虚声问道。“结束了,车上的人都平安。”生云笑着回答。
“我不好。”戴白色鸭舌帽的女子扶着胳膊从地上站起,“而且他也没那么‘平安’。”女子走上前,使劲踹朝驾驶座踹一脚,从位子上边“哗啦”散落下一具干白的骷髅。杨攸生云吓出一背冷汗。
杨攸注意到骷髅身上公车司机的制服,脸色发白,冒出一头冷汗:“他......是不是......”“对,这倒霉的司机死了。”女子面无表情地说,“真不该坐公车,这都什么事啊。”
“这......要不要报警啊?”捡东西的中年男子黑着脸问道。
“别了,没意义,好像这车开进山里了似的——外面漆黑一片,还没信号”女子晃着手上的手机,皱着眉头说。
“哐啷”车前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杨攸沿声音方向一看——一条有十几寸粗,通体墨黑的尖头大蛇打碎了右侧上车门玻璃,从破口迅速爬入车内,摆动着细长的身躯,黑色的双目饥渴地盯着女子,吐出信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身上微微泛着淡蓝色的斑点花纹。
“这......这是什么?!”杨攸惊唤,吓得踉跄。
大蛇露出锋利尖牙,猛然朝女子猛扑去。女子侧身躲闪,快步移到车厢后侧,蛇则重重撞到驾驶位上。
“管它是什么,肯定不是好货。”女子骂道。
黑蛇渐渐逼近,立起身来,把漆黑巨口和尖牙直朝“猎物”,以显得自己更加的高大和可怖。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刹那间,黑蛇又是一个迅速的飞扑,猛地朝众人突袭。
“闪开!”大叔冲上前,手臂一挥,镰刀凿下,精准致命地在空中把蛇头击穿并钉到地板上。大蛇镰刀下拼命挣扎摇摆庞大的身躯,体表的纹路随身体摆动急速闪烁,黑色的粘稠液体从它的利牙射出,口中发出痛苦凄惨的嘶吼。大叔压紧蛇头,用脚猛踩蛇的脑部,伤口溢出白色的血,浸染着它自己的身体。直到整条蛇不再动弹了,大叔才停下踩踏。
“它死了吗?”杨攸躲在后面畏首畏尾地问。
“对,肯定死了”大叔踩住蛇头,拔出镰刀,溅起白血。
“哇——大叔,你身手了得呀,这么大条蛇都能制服。”生云连连赞叹。
“哎,以前总帮村里打野兽的,什么毒蛇啊野狗啊都打过,但这么大条毒蛇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叔回答道。
谈话间,粗长的尸体逐渐销蚀、瓦解,化为漆黑粉尘;方才淌在地上、沾到刀刃上的黑白液体,也如蒸发般,眨眼睛消逝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杨攸惊讶得瞪大眼睛:“蛇呢,这么大条蛇就这样消失了?!”
“真是神奇,”女子斜着眼,略带嘲讽地说,“但这种神奇我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我要离开这。”说着公车便朝操作台走去。
“哎——柳所,我跟你!”后座的男子连忙赶上去。
“你滚开!”女子怒吼道,“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没好下场,你给我爬远点!”
大叔站到两人中间,平和道:“两位年轻人别冲动,和气生财,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
“轰!”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猝不及防的众人翻倒在地。
杨攸大口喘气,手忙脚乱地扶着把手站起来:“又......又发生什么了?”
“嘭!嘭!”车尾传来巨大的轰鸣,同时伴随不小的震颤。
“那又是什么鬼东西?!”女子循声望去:一块庞大的漆黑正频闪星点蓝芒,几乎填满了整个后方。它躁动地带动车厢震颤,同时伴随如闷雷般的低声。
“嘭!嘭!”巨物猛烈地冲击,正后侧车玻璃如饼干般破碎横飞,车厢被更多的黑色侵占。恍然间,黑中一瞬深邃的幽蓝迅速地搜过身处的渺小。杨攸惊出一片冷汗——那是从未有过的寒冷。
刹那间,庞然大物暴躁起来,倾泻出它的本荣:破裂渊黑巨口,癫狂地摇舞一嘴的尖牙利齿,发疯似的往杨攸方向冲进,渐逼内部。
“那是什么?!”一只大蜥蜴,竟有半个公车巨大的黑鳞蓝斑爬行动物。它整如攻城锤一样野蛮地往里撞。
“退后,各位赶紧往车头跑,离后边越远越好!”大叔张展双臂,把人往前侧赶。
“你们这群废物站稳了,我开车会有点快,要是谁飞到它嘴里了可别怪我!”戴白帽的女子呼喊道。只听见“咔”一声,公车瞬间飞驰起来。
杨攸反应不及,连朝后几个踉跄,生生摔到挡板上。巨兽此时又是一声高长鸣。
杨攸连忙找寻,紧紧抱住身边的扶手,双腿尽力往前顶,极怕自己一个不稳就会掉进怪物嘴里。无论发生什么,杨攸也不敢睁开眼去看,只知道自己身体好像变得越来越凉,心跳和呼吸越来越慢,腹部一阵阵剧痛。
后方两侧玻璃突然破哐碎裂,闯入两只比人还大的黑色爪子,紧紧扒住公车两侧。女子使劲打了几次方向,各种东西从车的一侧疾飞到另一侧,哐哐杂响。而巨蜥依旧不肯放松,死死将车子钳住,迸喷着令杨攸肌肉麻木的寒气,将其庞大的身躯进一步塞入。
“能不能再快点!你真的踩到底了吗?”戴眼镜的男子朝女子喊。挂在车后的巨型爬行动物狂躁地吼叫,爪器疯狂拍打车体,造成剧烈晃荡。杨攸呼吸越发急促,双手逐渐松动,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失力脱开。
“还嫌我开得慢?你要是再给我啰嗦一句,我可以马上把你送进它嘴里!”女子着恼大吼,一顿嗙嗙邦邦地敲打车上各种开关,广播嗡沙杂鸣、车内忽明忽暗、车门开阖不定......杨攸眼下划过一束温热。
蓦然,汽车产生了一个角度非常大的漂移,好像是要把人的魂都丢出,驾驶的女子意外地倾倒好几下。
在高长混杂的尖叫声间,巨蜥的指爪接连嘶啦弹放,鳞片上的斑点高频长烁,终于被摆脱抛弃于惊慌之外。
放松下来的汽车咚咚隆隆地慢慢平稳下来,但要平稳杨攸心情还需要时间,她明显吓得不轻,脸上还冒着大把的汗,眼眸里还回放着方才的可怖与无源的憎恨。
“安......安全了?”杨攸愣了许久,缓缓张开眼,急促呼吸着问。“应该是的,那大蜥蜴没在后面了。”生云看着后面偌大的窟窿,不禁战栗。
“嗷——呜啊——!”公车左侧传来惊惧的嘶嚎。生云推开窗往外一看:被甩出的巨蜥陷在一团物体中不断挣扎,身体被不断吞陷,身上迸射出黏稠的液体,与物体接触后爆出翠绿色的火焰,照射出巨蜥体下蠕动的红色泥状物——“咔咔”,生云按下相机快门,咽下一口气。
不用多久,巨蜥嚎叫淹没在黑暗之中。
“刚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男子扶了扶眼镜,神色慌张。
“不知道......这里好危险......咱赶快离开这吧!呜呜......”杨攸搂住生云,半跪在她身边,带哭腔地说。生云咬唇抚摸杨攸的头。
“恐怕不行喽,小妹妹——你敢不敢过来看看。”白帽女子侧身撑着公车操作台说道。
杨攸扶稳眼镜,站稳脚,小心靠过去。
通过车灯微弱的光照,杨攸脸色一沉,双瞳颤抖:
一条笔直的路,恰恰能容这辆车走下,左侧爬满了不同频率蠕动的鲜红血肉,插着流血的白骨,红色间还生有眨动的眼珠和泵动的青黑血管,显得骇人恶心;右侧,是一片黑邃,长了长长短短的黑色蕨草,闪烁着和大蛇一样的蓝色星点,再往前看,除了右侧时有时无的淡蓝色光斑就只有一片看不到头的黑暗。
“这......这是哪?”杨攸身躯一震。
“谁知道呢,你爱管这叫什么算什么,总之肯定不会是安全的地方。”白帽女子摆出一幅无所谓的姿态。
“那咱快走吧,”生云瞳孔晃动,“谁知道这又有什么危险呢?”“是啊,姑娘你不是会开车吗,把我们带离这吧。”大叔附和。
女子冷笑了一下,坐在驾驶座上翘起二郎腿:“嘁,你们以为我不想离开这吗?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经过刚才那大东西一顿敲敲打打,又飙一路,这车子坏了,我想开也开不了。”说完,女子又调档又踩油门,确实毫无反应,最后教训似的猛踹了一下操作台。
杨攸恍然间说不出话来,好像什么卡住了咽喉,眼前一片晕眩,泛起大大小小的黑点。杨攸一阵摇摇晃晃,忽然双腿失力,跌倒在地上。
“你怕什么?”女子不耐烦地朝一脸惊恐的杨攸骂。
“好多未知的危险......”杨攸低声。
“摆脱危险不就行了,你搁这坐着能解决问题吗?就安全了吗?”
杨攸大口吸着空气,一顿顿地吐出:
“我面对......未知......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