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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蒙眬

独行车

蒙眬

“59分,快七点了。”杨攸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里,“终于到了。”等车时看看时间,虽然对车的速度并无作用,但是杨攸的一个习惯,毕竟平时上班总会上很晚,每一分一秒都很重要,还好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是本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就像斜阳过后就是宁静的星夜。杨攸愿意关上自己的眼和耳,隔绝脏污和噪声,然后在一个安静的多云天睡到自然醒。

杨攸每天下班都会在同一个站台等同一号车回家。这个车站离公司很近,但离家很远。车站两旁是一种杨攸说不上名字的落叶乔木,它们各自孤立在苦寒的秋风中。有的已经是光秃秃的了,有的枝条上还贴着些许黑黄的干叶,但也是摇摇欲落的。

车辆来往驶去发出吱呀声音总让杨攸觉得吵闹刺耳——或许早点下班不算什么好事,报告文稿写到无人的深夜可能更适合偏爱安静的她。尽管不早了,街上仍走着晚夜看不到的人群,他们短暂在路上交汇,又擦肩而过,继续匆匆向各自的目的地散去。

杨攸已经等很久了,十指、脸面、耳朵都冻得红中泛白的,阵阵发疼。自从踏上大街,杨攸就一直往掌心哈气,不停地搓手取暖,就盼着车能来。

59号车是杨攸要坐的,这漂泊的帆可以把她送回安静、温暖的小窝。尽管天天见,杨攸看到它仍无法按捺住激动,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至少,现在看到它还是觉得很可爱的,因为现在不是要苦苦地乘它上班——是回家,而今天提早下班更是往这躁动的火堆里添了几条薪柴,几股迅风。

车随风至,打下了几片在枝头垂死挣扎的枯黄,卷起了地上散落零碎的叶片。随着刺耳的气压声,溅上泥灰的玻璃门测过身,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杨攸掏出事先备好的钱,准备上车。

深秋最后的蝶儿蹁跹从枝丫落下,黑棕给他们的裙摆缀上几分高雅,在空中盘旋——盘旋,像昂贵剧院表演的狂舞之人——这大概是下一个春天前能看到的最后生命了。

伴随刺耳声音打开的还有下车门,一个一身黑的人拖曳着步子把自己艰难地拽出来。他披头散发的,发间夹杂着黑色的碎片。细瘦的双手交叉抱在腹前,紧紧抓住黑灰的连帽外套,好像抱着很多东西,手指不安地捏搓着布料。裤腿上几乎湿透了,死死扒着他的腿,黑一块红一块的,双腿不稳地颤抖,跨步明显的艰难。黑乎乎的鞋子里掺了一些突兀的白,这原来应该是一双白鞋,现在看上去像刚出煤坑似的,鞋带间还夹着些许枝条烂叶。忽而一阵风掠过,令他趔趄,交缠长发被扬起,黑片纷纷散落。整个人一幅虚弱疲惫的样子,好似乎随时可能倒地上。

“到家......了吗......”那人开口说话了——那是十分嘶哑,从喉咙里扯出来的声音。

杨攸左顾右盼,而视野里只有飘飞的落叶。

“是在和我讲话吗?”杨攸扭头过去搭话——那人正盯着她,一动不动。这让杨攸惊出一背冷汗,打了个踉跄。待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匆匆地拖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喂,你到底上不上车!”车司机不耐烦地催促木在门前的杨攸,还使劲拍了两下喇叭,刺耳的吱呀声吓了她一跳。

杨攸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赶上车,手忙脚乱把钱投进方寸的小箱,司机这才满意地关上车门,踩下油门开动公车,送“可怜人”到她的目的地。在杨攸眼里,这个方形的小东西就是只吃钱的怪兽,日日夜夜贪婪地吞噬人们用汗和血换来的纸张和铁皮,但不喂饱它,就只能走路回家了。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可见:街上店铺的展示窗慢慢变得不再那么闪眼,天边蔚然扫芒,天边最后的一点昤昽也偷偷溜走了。光芒消逝,风借势变本加厉地摧残寒木,击落成团的枯叶,也摇下凉薄的秋夜。

车平稳地驶向下一个站点。杨攸踌躇了一下,抿了抿薄唇,转身走进车厢。

向内,微弱灯光下的车内空间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宽敞些,前部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座位,都是靠窗的。孤零零的瘦椅看上去就不如台阶上后排的排座,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感觉更有温度。

啊——平时坐的位子还是空的,紧靠着左边的窗,背后是与后坐分隔的挡板。杨攸很喜欢坐车享受凉风的感觉,就算风本身已经很冷了,窗开小点就好了嘛。

杨攸把沾满了灰尘泥水的窗挪开一条缝,摊坐在冰凉凉的座位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窗户玻璃上隐隐约约倒映了杨攸的身影——大概是反光的缘故,杨攸的头发和皮肤白得异常,两眼却是全黑的,看不出精神。杨攸招手问好,倒影也向杨攸招手说好,是个朋友。

而实际上现在车里只有杨攸一个人。车内空荡荡的,有点冷清,外边的公路上倒是挤得热闹。要放几年前,估计就算是晚上十点多车上也不一定留有空座位,每趟车都非常挤。很显然大家都更喜欢宽敞点的空间,近些年来人们腰包慢慢鼓起来了,几乎家家都买了小车,上班上学都开私家车,毕竟很方便,想去哪里也不用查看公车行程表,也就很少有人愿意坐又挤又臭的公交了,但这么下来,公车反而宽敞了很多。

杨攸用她纤细冰凉的手随便理了理头发,把衣领往下拉一些,敞开颈部,打个充满困倦感的呵欠。

“可以休息休息了。”杨攸已经习惯了利用这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小憩一会,让自己的身心都从工作状态中缓过来。

通过小小缝隙,杨攸能看见街上败叶枯落的情景。在这座城市,这个季节,算是非常常见的景象了,但唯独此时忆起让杨攸分外安心。

比起盯着电子屏幕,杨攸更愿意赏赏景、听听风,期待风像带走尘埃一样带走自己身上的疲惫。说到风,杨攸养了一盆蒲公英,摆在公司楼梯间,看着花期,近来要开花了,但现在风又冷得吓人,杨攸只好把它搬到了室内。大多数人也很喜欢蒲公英,认为它是风的使者,喜欢它的洁白如雪,喜欢它同风而起的绚丽,喜欢它说走就走的阔气和勇敢,想着:待它开花,要亲自送它出航。杨攸最后也将经历看着自己的蒲公英迎风而去的一天吧。

想到这,杨攸又叹了口气,在窗上留下一片白。杨攸晓得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白色,于是把手指贴到冰冰的玻璃上,想着画点什么,却又无从下笔。犹豫许久后,杨攸才迟钝地用手指在窗上划下几条不相交的,长短不一的曲线。

鸟儿归巢、枯叶融于土中、太阳躲回地平线下,自己也终于在回家路上了——不过可能也没什么好期待的,因为杨攸一个人住。

每天下班回到家,房间客厅都一片黑漆漆的,从门口赶到最近的电灯并打开它,对怕黑的杨攸来说每一次都是一场试炼。仅仅是两室一厅,这么间屋子对杨攸来说还是大得冷清了,而杨攸没少过这样茕茕独居的日子。尽管仍不时幻想着回到家能有一个热情的身影迎向自己,杨攸对这种冷清已经习以为常了,算养成了个可悲的习惯。

杨攸住的屋子是租的,很是便宜,因为离市中心远,代价自然是长路段的上下班路导致的晚睡早起。租便宜房也不是因为杨攸没钱,其实她每个月还能攒下不少,只不过是想离汽车发动机和广场音响远些罢了。

寒冷空气中,车子正向家的方向开,时间正往冬天的方向走。对杨攸来说,在这座城市,冬季意味着能赏雪了。

杨攸是喜欢雪花的。这种晶莹剔透的小玩意儿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时的样子很是缥缈幻丽,不论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只是浅浅地飘下几片雪花,杨攸能赏得津津有味。据说世界上没有两朵雪花是相同的,但在杨攸眼里却又漂亮得一致。每当杨攸想伸手去接下一片雪花,只是掌心一凉,雪花却不见了踪影。

“叮”手机发出清脆的铃声。杨攸长舒口气,缓缓地从口袋把巴掌差不多大的手机掏出来,屏幕上闪着“主任:你人去哪了?擅离职守是不是?”杨攸迟疑了会,“叮叮”“你怎么早退了?信不信我把你开了!”“赶紧回来,不然明天你别来上班了,卷铺盖走人吧!”随着尖酸刻薄的文字一条条发来,杨攸才不情愿地点开手机,开始打字:“我已经下班了。”“公司安排我去一场酒局,你就别走了,快回来替我的班。”“程心和我换班了,按照时间表,我已经下班了,为什么不能走?而且,你这个职位还能上酒局?”“谁管什么排班表,我是你上司,我说要你回来你就得回来,你别在这说废话,耽误了事你赔不起!我告诉你,就凭你这我行我素的性子在这社会是活不下去的!”杨攸艰难地大吸一口气:“你的确是‘上司’,但从职务上咱俩是平起平坐的,你没有使唤我的权利。你要演哪出自己演,我就不陪你玩了——记得在夜总会玩的开心哦~”

杨攸狠狠地把手机砸腿上,紧紧地咬住发白的嘴唇,然后叹口长气。

这自然不是杨攸第一次和主任发生争执。对于这个“上司”的无理要求杨攸总是毅然决然拒绝的——毕竟自己也不是谁的走狗,但无论如何,最后都不得好果就是了。

主任方才说是公司安排他有任务——不过是和他的狐朋狗友去歌舞厅玩罢了。据说他和上边的人有勾结,每当有人犯了芝麻小事就会挨扣奖金,但其实只是进了他的口袋拿去挥霍了,可惜无从考证,但凭杨攸对他的了解来说——是真的。杨攸也想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没了工作自己吃什么?杨攸得时刻关心这问题。

随着车轱辘不止息的旋转,夜幕彻底遮蔽了天空,而街边相互远离的路灯陆陆续续地被点亮。尽管天空黑漆漆的,在科技的力量下,这城市倚靠电灯无时无刻都在发光发热。这不自然的光耀让杨攸感受到的,是深深的倦怠。

杨攸的排班永远是到晚上八九点的,但自己通常都会更晚才下班,毕竟她还是个“组长”,不仅活比别人多,还有很多琐事需要她处理,比如检查组内的工作成果,而绝大多数人是丢下文档就跑了,漏了错了不过关,杨攸却找不到人了,自己就得帮忙善后,不然上层怪罪下来的还是她。而如此以往,组内成员就知道有个“大好人”会帮忙擦屁股,原本本分工作的——懒了,原来就懒的——更懒了。杨攸多次向上级反映,而上级认为是杨攸的管理有问题,自己组的问题需要自己解决,作为组长杨攸有义务组织完成该组的指标任务。上层没能帮忙,下面也没救了。杨攸训话组员次数不在少了,有的会改,而有的便敷衍几天就又变回原样,更有甚者口头答应,实际的完成量反而更少了。所以杨攸的实际下班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快的话回到家躺床上也已经十一点了。为了补补缺失的睡眠,杨攸会尽量早地赶往公司,不一定等闹钟,只要时间差不多时自己醒了便就起身。早些完成上级布下的任务,杨攸就尽可能早些回家睡觉。

如此作息导致也了杨攸极差的睡眠质量,这让杨攸一睡着便会做梦。梦的内容会和自己的日常生活有关,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掺杂一些许的“离奇”。比如自己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或变成了多个,爬楼梯、坐电梯时会发现根本没法到自己要去的楼层,或许走着走着在某个拐角处会看见黑乎乎的人影正在捣鼓些什么......——好像在梦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真是又累了一天,哎——”杨攸仰起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晃晃自己的脑袋——大概是试图把藏在身上的迟钝和酸痛甩出去——杨攸也好像的确舒服了一些。

又到了一个站,但车司机没开门,只是稍稍减速,不一会便又飞驰起来了。因为这个站没人,自己也没有下车的意向,司机自然是没耐心停下车去等空气的。可有些人就常常因为这种情况,拼命跑了一路,最后也没赶上车——杨攸就经历过好几次,于是只好被迫耐心地在车站等下一趟,让自己在暴露在空旷处被凉飕飕的风肆意把玩。如果是在冬天,杨攸穿再多衣服也像泡在冰水里一样,自抱着瑟瑟发抖,然后带一身感冒回到家,第二天带着双倍疲惫继续上班。

街上人流越来越小,而空气里的饭香愈发变得浓郁起来,大大小小的餐馆里堆挤了不少持筷舀勺的身影,非常热闹。

现在这个时间就是这座城市人们的饭点了——但不是杨攸的。由于随机性大的工作量,杨攸的吃饭时间也是随机的。要是任务少,做完手头上的部分便就去吃了;如果上级需求多,抽出空来吃碗速食面也解决一餐;假如忙得不可开交,也就顾不上吃饭了,饿上几餐也是常有的。

恰好今天提早下班,杨攸打算去小区门口买碗牛肉面吃,然后还有近两个小时的自我支配时间可以拿来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明天是休息日,能好好补补这周来亏欠自己的睡眠了。想到这,杨攸身上恍然间轻松了一半。

随着自己的呼吸,整个车厢变得越来越湿热了。杨攸双手把住车窗把手,用力一推,敞开一道大口子,风瞬间灌满了车厢,刮得杨攸不禁眯起眼睛。

“凉快多了。”杨攸任风儿往脸上扑,把胳膊肘支在窗框上,撑着下巴,眼睛往上望:夜空已经被成群结队的寒星躺满,一闪闪的,像散落的珍宝,特别漂亮。

杨攸经常在这样的晚上光着脚坐在阳台,捧着一本书在月光下翻阅,此时是既清凉又清净的。杨攸常常会因为这样的舒适而忘了睡觉时间。

记得自己熬夜看过一本书,是一本冷门的书,名字叫什么已而忘了,只记得自己很是入迷,看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手忙脚乱地赶去公司,最后还是迟到了。而那本书再没能找到——那本害了自己一个月奖金却没看完的书。杨攸想再去买一本,却因为忘了名字没能觅着,只记得里面的一句颇具悬念的话:“究竟是什么,才能完美契合上我的左手呢?”杨攸想知道答案,但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仍如卫星般在杨攸脑袋旁转来转去的,挥之不去。

“想不通就不想了吧,”杨攸撩撩鬓发,把它们顺到耳朵后边,“与其在一个没解法的问题上死磕,不如把时间放在能做到的事上。”

“嘭——嗙!”天空瞬间被彩色的暖光点亮了。“是烟花诶!”杨攸惊喜。她一直都喜欢烟花。

人们放烟花时大多是喜庆的,婚庆过节,人们多多少少会买上几百块钱的烟花——点燃——欣赏它们绽放的美丽。杨攸小时候常常能看见成片的花火,而且通常会持续半个小时以上,“嘭——嘭——嘭——”色彩斑斓、接连不断。

而这烟花不一会就结束了,天夜依然冷,地上人们依旧各忙各的。

杨攸嘴角僵硬地弹了几下,最后舒了口气。

公车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途径一处处空荡荡的站台,广播重复地播报到站提醒。

对大多数人来说,现在杨攸眼前的叫“城市夜景”。显然杨攸现在并不想赏这个。

杨攸把窗户又闭上了,风和电灯光都被拦在街上。外边的画面、外边的声音都模糊了。

“今儿早下班了呀,感觉如何?”

“和往常毫无不同。”

杨攸看了看手机,里面只有孤零零一个单机游戏,聊天软件并没有新消息传来。杨攸犹豫片刻,把手机揣回兜里,又打了个懒散的呵欠。

杨攸抱着双臂,侧向窗户那侧,依着椅背,俯下头让视线尽量在窗台以下。深深吸了口气,往窗外瞟一眼——这窗原本是透净的,积了尘灰,但没人打扫,自然就变得污秽了,杨攸当然无法通过窗户看清外面的任何东西。

“那——算了罢。”杨攸吐出口闷气,调整身体,直至一个舒服的角度,把羸瘦的两腿叠一块儿,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期待着看到什么,但最后却是蒙眬的,这多多少少会让人感到失望。大概正是不能看清,杨攸才选择闭眼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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