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丧

十月，秋风渐起，天气转凉，陛下的咳疾反复发作，不见好转，愈发严重了。

霍琛自上次受伤之后，原本伤势已经见好，可不知怎的，一入秋，又有加重的趋势。

多事之秋，陛下龙体不安，朝中人心浮动；北境也不太平，草原上历经一年大旱，一入秋，缺食少粮，常有兵匪流民骚扰边境百姓……

风暴将至，动荡的局势又为萧瑟的秋日添了一丝凄凉。

霍铮的来信，是霍梅困守东宫唯一的慰藉了。他在信中说，虽然北境不安，但并无大患，而且姚远如今也能独挡一面，接连立了几件功劳，品级也不断提升。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只骨哨，在北境是常见的物件，是牧民用来训练马匹的，但是京城却不多见。

霍铮知道她一直念着平盐城，便捎来一只骨哨，以解她思乡愁绪。

霍梅看着那只哨子，心底涌起一阵温暖，这样的小物件哥哥都记得，还打磨的如此光滑透亮，想来他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吧！

她有时也会回信，会给他讲京中的情势，会告诉他父亲的伤势，也会说些生活中的小事，比如她又学了新的点心，比如阿娘的身体状况，比如小欧又托人捎了什么样的小玩意儿……但是，她闭口不提任何关于她与刘云天的事，霍铮大概是猜到了一些，竟也识趣地不曾问过。

自从有了那个承诺，霍梅与刘云天也有了默契，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他对她温柔备至，她也对他时时关怀以示回应。

这样的日子过的不紧不慢，有时恍然间，霍梅都以为，他们也只是这世间最最平常的夫妻，没有那些权利争斗，也没有阴谋算计，更没有针锋相对。仿佛他们谁都不提，日子就能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外面又下起雨来，霍梅站在檐下，只着一身素衣，看着小宫女们来来回回的将外面的花搬到廊下，眉头微皱。按说夏日已过，这样大的雨实在少见，阿爹的伤势近日不大好，这样的雨天，怕是更不好受了。

刘云天提着食盒进来，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霍梅听到响动，回过身来，看到桌上的食盒，好奇问道：“这是……？”

刘云天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这是你父亲给你带的吃食，都是你阿娘亲手做的。”

她眼里流出丝丝惊喜，有些开心的问道：“阿爹来了？他人呢？”说着，向刘云天身后看去，找不到人，又抬脚向门外走去。刚迈出两步，就又被刘云天拉回怀中。

他眼里似乎带着歉意：“你们现在不宜相见，我让他先回去了，待日后有空，我带你回去看他们。”

霍梅也来了小脾气，有些不高兴的回应：“我知道分寸，不会乱说话的，你大可不必这样防着霍家。”

刘云天听出她话中的不悦，趁机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先尝尝你阿娘亲手做的糕点？”

霍梅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去摆弄食盒里的点心。

刘云天陪她坐在桌边，看她吃的像只小花猫，微微勾起了嘴角，带起浅浅的酒窝，抬手轻轻拂去她嘴角的残渣，随后又压下了眼中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开口：“近些日子，父皇身体愈发不安了，你与霍家还是少来往的好。”

霍梅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可是阿爹冒雨前来，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我说。”

刘云天安慰她：“父皇病着，愈发喜怒无常了，他向来不放心霍氏，这个时候，还是暂避锋芒吧！”

霍梅无奈，也不再开口与他争论。

之后的一个月，霍琛又数次向东宫递了折子，请求面见太子妃，可都石沉大海。

霍梅知道后，气刘云天的不告诉，却又隐隐有些担心，阿爹向来知晓分寸，怎么这次如此执着？

她越想越不对劲，终是求了刘云天，等到下次霍琛求见之时，许他们父女相见。

可谁都没有想到，霍梅没有等来与霍琛相见，却等来了噩耗。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什么都顾不上，赤脚就跑出了东宫，一路纵马，片刻不敢耽误，冷风卷着发丝扫过她的脸颊，漫天的飞雪迷的她睁不开眼睛。

等她回到霍府，一下马，就看到满院的缟素，听到府中上下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她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半天都不敢相信。

直到刘云天追上来，看到她衣衫单薄，面无血色地立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他急急地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盖在她的身上，把她整个人拢在怀中。

霍梅这才被拉回了一丝神志，脚步虚浮地向府内走去。她一进门，就看到灵堂棺椁，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白，她只觉得心底的刺痛一瞬间蔓延开来，夹杂着风雪，席卷全身，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云天看到她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的脚印，才猛地发现她竟没有穿鞋，看着她飘忽的身影摇摇欲坠，他赶紧冲过去抱住她……

等到霍梅醒来，看到床边围坐着一圈人，她眼神迷离，不自觉得想要抓住什么，陈氏想要上前，却被刘云天抢先一步。

他抱着她，一边轻轻抚慰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

“没事了，梅梅，别怕，我会在，没事没事……”

可是他越安慰，霍梅的眼泪就越发汹涌。

“是我不孝，没能见到阿爹最后一面！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心存侥幸……是我犹豫不决，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一点见到阿爹，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都是因为我……”

陈氏红着眼圈，心疼地开口：

“梅梅，别这样孩子，不是你的错。刚刚太医诊断，你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不可大喜大悲，便是为了孩子，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霍梅听闻，心情更复杂了，虽然孩子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这个时候，实在让人无暇顾及。

她松开刘云天的怀抱，脸上的泪痕还未风干，木然地看着刘云天。

“梅梅，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我答应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你还有我，还有我在……”刘云天动容地说着，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好像是在对她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

还没来得及伤心，宫中便来了旨意，急召太子回宫……

刘云天紧了紧拳头，只能把霍梅交给霍夫人照看，自己先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