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相信小说里的鬼话。
实际上死亡是很痛的,虽然有时只有一瞬间,那一瞬痛苦也是撕心裂肺的。
余留的痛感真实到让我忘了自己是死了的。
直到我看到他站在我的坟墓前,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静默得像另外一块坟墓。
他身上的西服甚至没有买一套新的,是我亲自与他去那门牌,覆上岁月的老西装店定制的。
我看到我的爸妈扔了伞,失智一样地抓住他的衣领,新郎的挪威语绣字被攥得扭曲。我的父母从头到尾都坚决不答应我们的婚事,没人知道我只是带他见二老一眼就费了多少力气。现在那些力气付诸东流了,我的墓碑立在雨里,事实证明,我跟着他,我死了。
这听起来一点道理也没有,我死于车祸,和跟他在一起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你不能强求刚失去儿子的父母冷静理智,光是用瘦骨嶙峋的手臂抓住这个他们唯一可以倾诉悲痛,愤怒和仇恨的罪魁祸首,就大概废了全部的力气。
除了我,在场的所有的人都是可怜的。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如帘的只有他孤独颀长的身影。
我能猜到,他在说对不起。
……
回忆
2004年,一月初,寒冬。
北方的风比南方烈,干燥狠厉,吹得人头晕目眩。
北方的雪能逼得人撑伞,能打雪仗能造人。
江逾白转了转脖子,有看到,北方的屋顶不像南方的高且尖,雪在平整的屋顶积了厚实一层,存留一个冬天的痕迹。
鸟的智商也存在南北差异,南方不及北方蠢。
江逾白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傻鸟想。
毛衣,棉衣,羽绒服,围巾,帽子,一样又一样全摞在身上,绷得他后颈到肩膀一片酸疼。
嘎吱一声响,院里的门被人推开,灌进来一阵冷风。那架势跟恶犬脱了绳似的,在校园里乱窜,逮谁咬谁。
唯江逾白被咬得尤其惨。
江逾白听见有门边及跟前的脚步声,没理来人。他忍着骨头里的酸意,低了低下巴,把半张脸藏进围巾里,依旧盯着受了惊扑腾翅膀的鸟。
进了院门,裴言澈低头收伞,抬眼时,就见一男孩儿在门前静静站着,面前放着鸟笼。男孩儿看鸟,鸟也歪头歪脑不明就里地看他。
一人一鸟奇怪地僵持不下。
这副场面,在裴言澈看来,是很新奇的。
他上前两步,站到人的正前方去,高大的身材把男孩子罩在他的阴影里。
他偏头问人:“大冷天儿的,干嘛呢?”
男孩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裴言澈盯着他不放,几秒后,伸手拨了拨这人的围巾,露出男孩的鼻梁和嘴唇。
“江逾白,是吧?”话里没有什么情绪。
江逾白想,这人还挺有意思。一个问句抛出来,不像探询,是笃定。于是抬头,正巧,风送来一瓣雪花,悠悠落在睫毛上。
第一次见裴言澈,是不真切的。
他再眨眼,雪花抖落,然后融化在眼眶里,漾出冰冰凉凉一股湿意。
这下清楚了。
江逾白只是看他,半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