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陈末第二天一大早就穿上防护服去病房了,他知道——白萱沫时日无多,这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尽管自己的陪伴比不上白萱沫真正的家人,但是陈末依旧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快乐,让病房里所有的病人快乐。
白萱沫日日都比其他人睡得晚,陈末就在其他病人睡着后守在白萱沫身边直到把她哄睡。有时他还会学点魔术,学点好玩的逗白萱沫笑。如果没有身旁的呼吸机,白萱沫大概也会忘记自己是个病人。
时间就这样过了四五天。
“陈末,让我坐起来吧。”白萱沫说,“他们还没睡醒。” 陈末再一次把病床摇起:“这样呢?” “好。”
“那我就继续讲故事了,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听……一段恋爱的故事。”
“那我开始了……”
在白萱沫眼里,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值得让她永远记住的故事。这是在她的生命之烛燃烧殆尽前最后的希望。终于轻闭双眼的白萱沫开口了:“其实……我也想有一段这样的恋爱……我还没有过呢。” 陈末知道,这是她在生命走到尽头前最美好的愿望:“你看……我怎么样?” 白萱沫十分惊讶地看着陈末,然后再次抓住陈末的左手,她点点头。这时程龙经过门外,陈末拨通他的电话,又转头对白萱沫说:“其实,我也想有。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话,那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你讲故事,聊聊天,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一切幻想。” 白萱沫说:“我不介意。”
陈末站起身,回头看向门外的程龙:“你都听见了?” 程龙点点头。“那……” 陈末说,“麻烦您帮我把行李都收拾过来吧。” 说罢,陈末走进消毒间,先是脱下手套,接着是帽子,然后动作麻利地脱下密不透风的防护服。最后,他摘下了口罩:“以后的防护服都不用给我发了,哪儿缺人手就把那个志愿者调走,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说罢,程龙才知道陈末到底要干什么,他瞪大眼睛使劲敲着玻璃:“别!不行!别去!” 而他得到的回应只是陈末自信的笑。陈末就带着这笑一路走进病房:“白萱沫,我回来了。” 这是白萱沫第一次看见陈末的脸:“你……你……” 陈末若无其事地走近白萱沫:“我就不出去了,就在这儿守着。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满足你的幻想吗?是不是觉得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帅。” 说话的时候,陈末一直带着那自信的笑。而白萱沫的脸上明明白白的滚落两滴宝石般的眼泪——这是患病以来,这个坚强的姑娘第一次哭。陈末扯下一节卫生纸,动作轻柔地擦去白萱沫的眼泪:“不哭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白萱沫点着头,嘴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她再一次抓住陈末的手:“有点凉,我帮你暖暖。”
“有了你就不凉了。”
这时病人们醒了,他们无一不瞪大了眼睛看着浑身没有一点防护的陈末:“你……” 陈末打断了他们:“哟?各位醒了?想吃饭么?今天早晨食堂做的是小米粥和煮鸡蛋。”
无人应答。
“每人一碗小米粥,俩鸡蛋?”
依旧无人应答。
“那就这么定了,然后两人一份咸菜。”
不多时志愿者送来一屋人的吃食,陈末把早饭一一分发给众人:“沫沫你等我一下,我先去喂大妈。” 这时医生进来:“我喂大妈,你去喂白萱沫。” 能自己吃饭的接过早饭,一口一口地抿完饭盒里的小米。而陈末端着饭盒,一勺一勺喂白萱沫,偶尔因为烫手把饭盒放下片刻,然后再继续喂。白萱沫吃不下鸡蛋,陈末就把鸡蛋在碗里碾碎,和着咸菜丝和小米粥哄白萱沫吃下。白萱沫吃完,陈末就扔了饭盒和勺子:“大夫你去拿药,大妈我来喂。” 陈末又去一勺一勺喂大妈:“沫沫你等我一下。” “陈末你的粥要凉了。”白萱沫说。陈末回答:“没事,吃凉的痛快。” 喂完大妈,陈末的粥果然凉了。陈末大口大口喝了两口,白萱沫居然从身下拿出两颗鸡蛋:“鸡蛋还是热的,我刚才放身下了。” 陈末接过鸡蛋:“谢谢,谢谢萱沫给我下的蛋。” 他逗得白萱沫笑了,这也是这间病房里第一次有人笑。
“沫沫你看,下雪了。” 陈末指指窗外:“比我来那天下的大。” 白萱沫顺着陈末的手指看向窗户:“我想去看看。” 陈末让白萱沫的胳膊环过他的脖子,然后将她抱上轮椅,推着白萱沫走近窗户:“好看吗?” 白萱沫点点头:“你看外面全是白的,天也是白的。” 陈末抬头看,天就如同在高处悬挂的巨型棉花,不断有一团团小棉花飘落,落在楼下特警身上,特警黑色的衣服不多时就被这从天而降的棉花裹成白色。若是有人动手掸掉,不多时棉花又裹上来了。只是看雪这一功夫,窗台上就积了三指厚的雪。陈末迅速打开窗户抓起一大把雪,又迅速关上窗户:“萱沫,想玩雪吗?” 白萱沫用手指轻触那团雪:“像冻的棉花糖。” 然后她接过雪,捧在手心直到雪全部化成水滴落在地。陈末扯了两块纸为她擦去雪水:“凉吗?” 而白萱沫却幽幽地问他:“我会不会像这雪一样?” 陈末回答:“不会,真的真的不会。” 白萱沫又哭了:“我不想死。” 医生说:“你死不了,你年轻着呢。” “是啊。” 病房里的病人都说,“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死这么早呢。” 陈末轻轻地擦掉白萱沫脸上的泪水:“你看,他们都说你死不了。等我上大学那天,你还得去校门口等我。” “嗯嗯……”白萱沫抽泣着点点头,“我能出院……”
“这样想多好啊,还想玩雪吗?”
“不玩了,你给我讲故事吧。”
“想躺下,还是坐着?”
“躺下。”
陈末又把她抱上床,盖好被:“想听什么故事?” “你问问大伙儿吧。” 于是陈末提高嗓门,但是依旧紧握着白萱沫的手:“各位想听什么?”
“你随便讲。”
“那我就讲个离我们不远的故事,就讲,杜富国的故事……”
故事讲完,白萱沫又睡着了,而她的手,还牵着陈末。
(11)
时间就这样过了九天,陈末每日打扫完卫生,照顾照顾一些行动不便的患者,其余时间都在陪白萱沫。在最后几天里,这间病房不断有患者转移出去。而根据程龙的说法,虽然也有新病人住院,但是普通病房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了。
终于,陈末在的病房只剩下白萱沫一个病人了。
“陈末,我想抱抱你,就像前几天那样。”
“好。”
陈末又把床摇成四十五度,让浑身无力的白萱沫尽量坐起。
“今天过年了,陈末你想你的父母吗?”
“想,你想你父母吗?”
“想。”
最近几日,白萱沫与父母不断视频通话,但是细长的网线却不能让相隔仅两公里的白萱沫一家真正在一起过年。而陈末始终都在固定的时间以白墙当做背景与家人视频,绝口不提重症病房这个字眼。
“想和爸妈视频吗?” 陈末问,白萱沫回答:“不想。” 说完,她又吃力地张开手,紧紧抱住陈末:“你能吻我吗?” 陈末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取了片口香糖嚼了三两口,然后给了白萱沫一个薄荷味的吻。
没坐多久白萱沫就没力气了,陈末又把床放下,为她戴上呼吸机:“这样行吗?” 白萱沫点头。“想听故事,还是想听歌?” 白萱沫点两下头。然后陈末帮她戴上耳机,放起一首很轻柔的歌:
“你是信的开头,诗的内容
通话的结尾
你是理所当然的奇迹
你是月色真美……”
不多时,白萱沫又睡着了。
她睁眼后向右偏了偏头,陈末立马会意:“想喝水?” 白萱沫轻轻点头。陈末取下她的呼吸机,又回头兑了半杯水,他舀起一汤匙喂给白萱沫,白萱沫慢慢地说:“有点……烫……” “那我再兑点凉开水。”
陈末回头兑了水,再回头时,白萱沫已经没气了。只有一双带着生命余晖的眼睛静静地注视陈末。但陈末没有第一时间叫医生,他像以前一样喂给白萱沫一勺水,然后又嚼了片口香糖,给了白萱沫一个薄荷味的吻。
“大夫!大夫!这儿有人不行了!”
直到白萱沫被推出病房,陈末都很平静,他低头看向熟悉的床位,如今却空空如也,此时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多希望白萱沫也是出院的那个!
“节哀顺变。”
陈末知道白萱沫的死是个事实,可是他的潜意识却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直到他呆滞的目光又瞥向白萱沫剩下的半杯水,他的泪水终于决堤,打湿了陈末脚下的地板,打湿了他的衣袖。
同事们也只能在病房外隔着玻璃与陈末一同默哀。见惯了死亡的医生此时也忍不住和他共同分享此刻的悲伤。
“那个……陈末,要不你收拾收拾,去普通病房隔离吧,你也不用干活了,现在没剩下几个病人了。”
陈末点点头,收拾东西离开了病房,也结束了这段持续了十天的感情。
(12)
陈末结束隔离那天在医院门前等陈末的,是漫天的大雪和白萱沫的父母。
“对不起……”
“你尽力了,是我们应该谢谢你。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过得非常幸福。”
陈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走吧,和我们回家,去白萱沫家看看。”
餐桌上摆着四五道菜,陈末扫了一眼便说到:“这都是白萱沫爱吃的吧。” 白萱沫母亲点点头:“嗯……” 答应着,她止不住哭了。白萱沫父亲搬出椅子让陈末坐下:“来,小伙子你坐这。” 陈末刚坐下,立马就站起来:“缺了白萱沫的位置。阿姨,您再拿副碗筷来,她的位置不能缺。” 白萱沫母亲含泪转身取碗筷,陈末对白萱沫父亲说:“咱们过年那天没能见面,今天就是要把过年的那一面见上,就不要提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就当今天全家团圆。”
“好,全家团圆。”
陈末只留了一晚就回家了。临走前他们把白萱沫戴过的手表送给陈末,而陈末坚持谢绝了他们送陈末到家的想法。
“您二老别送了,这大过年的,还有亲戚朋友来串门的。我自己坐大客回就行了。”
“那我们不送了,但是这手表你可得收好,这是白萱沫前一阵子就要我们送你的。她说只要你戴着它,你去哪她就跟到哪儿。”
陈末留了联系方式后,代替白萱沫给了两位老人一个亲情的拥抱就离开了。
从此以后,陈末走到哪都带着那块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