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陈兴隆告诉陈末,大批志愿者和医生回市那天,市里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和颁奖仪式,那天街道上所有的骑车都为他们停了一分钟,时而有司机按了两声短小急促的喇叭表示致敬。而陈末由于隔离,晚了一星期才回家。
杨梅开着车载陈末回家,在车上杨梅问:“为什么被隔离了?” 陈末回答:“我中招了,幸好是个轻症。” 杨梅又说:“出院了就好。过年你是在医院过的,那天你爷爷非要把年夜饭留着,留到你回来那天咱们再吃。我来接你那会儿你爸刚出去买菜,你爷爷奶奶下午就从乡下过来。” 陈末一边听一边低头看手表:“那挺好。晚点是晚点,团圆倒也是团圆了。可惜……有多少人不能团圆了……” 杨梅怕他控制不住情绪,立马转移话题:“你在那干了多长时间?” 陈末细数起来:“普通病房十天,重症病房十四天,隔离那会儿又在普通病房一边干活一边隔离了十五天,三十九天了。寒假前去的,再回来寒假都要过了。” 杨梅说:“反正还有一星期才开学。那就好好地玩上一星期呗。再开学,就真没什么时间玩了。”
突然杨梅想到了什么,突然在斑马线踩下急刹车:“你去了重症病房?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过年那天咱们视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重症病房干活儿了。后来我隔离了,他们让我别干活儿,我还是没闲住,干着活儿就出院了。哎呀……那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么。”
他们一家人同时出现在小区门口,陈兴隆拎着一堆菜,目送陈末、杨梅、陈末的爷爷奶奶四人坐着的两辆车进门。一家五口把元宵节当做除夕夜,庆祝了这难得的团圆。
“那个,陈末我知道你不太爱说话,所以今天爹讲两句。” 陈兴隆举杯讲到,“陈末啊,再开学可就要高考了,这高考可是大事,你要是考得好咱家光宗耀祖,以后你爹我在咱村儿倍儿有面子,见着谁都能抬起头来,老赵家那小子去咱家就得瑟不起来了。我这当爹的可得跟儿子干一杯。” 陈兴隆和陈末碰杯碰得叮一声,然后陈兴隆咕咚喝下一大口白酒,而陈末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喝了一小口茶水。茶杯还没放下,杨梅也开口说:“咱家就你上过高中,现在你可得好好学习了,掉两块皮掉两块肉也要考上大学。” “就是啊,孙儿,考不上大学以后干什么去啊?跟你爷爷似的,开个两三万的车,抽个七八块的烟,一辈子种庄稼?这年头不念书能干啥呀。以后考个公务员,考个医生……”
听到这,陈末举杯示意爷爷赶紧喝酒:“爷爷,咱喝酒,喝酒,今天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啊,不醉不归,醉了也别归了,那是酒驾了……”
借喝酒堵完了爷爷的嘴,陈末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大口吃了两个饺子:“其实有时候,咱们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动脑子思考思考,有时候我为什么不愿意说话,哦不,是不愿意在家里说话。”
说完,陈末起身回房间,留下餐桌前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十五过后学校就开学了。刚回家没来得及洗个澡,收拾收拾衣服的陈末只深睡了一晚就去上学了。上学那天,他没打一声招呼就搬上书走了。
“有些时候,我不是特别反感他们,但是单纯的懒得和他们说话,哪怕是半个字我都觉得累得要死。” 陈末用膝盖顶起大摞的书本对企鹅说,“说起来,自打我出去干活儿,咱们到现在才见面……你不是跟着我去了么?” 企鹅帮陈末托住书本:“我可一直在你身后跟着呢……” “是吗?什么时候?” “你先去普通病房干活儿,然后去重症病房找了个老婆,然后中招了,又跑去普通病房了……” 陈末就瞪眼看着企鹅:“哦,是……是……” 只听见咔嚓一声,装书的纸箱裂开了,整个箱子底和所有的书本一齐落地,在地面上砸出一大雪坑。“呀!陈末快捡起来!” 企鹅拍着陈末的肚子喊到,但是第一个捡起书本的不是陈末,而是杨平静:“陈末你愣着干嘛呢?不捡就全湿了!” 陈末这才想起一把一把地往怀里抱书:“多谢,多谢。”
陈末就双手抱住沾着雪的书本和杨平静走进校门。
陈末问:“杨安静呢?”
“找男朋友去了。”
“……我真是傻了个大眼。”
“黄佳丽分手了,你还想再试试么?”
“不试了,没必要。人家这边儿勾搭肖宇航,那边儿勾搭吴一帆,后面还留着李奕丰当她的备胎,这我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这学期真的要努努力了。陈末你还是有希望考个大学的,有什么不懂的还是来叫我。要不我还能帮你介绍个挺好的补课老师。”
“行,那多谢了。补课老师就算了……没钱我请不起。”
但是现在的陈末还是没想好要考去哪,怎么考,在学校师资不如重点班,在校外请不起什么好的补课老师,只有靠着自己快要转得出火花的大脑和少得像老鼠屎一样的时间。终究他还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穷则独善其身。
(14)
“决定命运,就现在啦!”
“一考定终身啊我跟你们讲!”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班主任在台前讲得眉飞色舞,学生在台下昏昏欲睡。睡觉的,学习的,发呆的,在这个四十多人的文科班里你能找到五种以上不同的行为。
“某些人啊,着急也没用啦!没用啦!”
陈末眯着眼睛,听班主任这一套陈年旧辞,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除了这些你还会放什么屁!” 一想到他还得听这些说辞将近半年,陈末便懒得继续听了,在这节与以往相比毫无变化的班会课上,陈末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只闭上眼没几秒,班主任尖利的嗓音就把陈末刚闭上的眼睛又支了起来:“不能再困啦!不能再困啦……” 陈末一时间睡意全无。抬眼瞧瞧杨平静,她正在做题;回头看看杨安静,她正在背单词。于是陈末也找出笔记,想到哪背哪。终于下课铃声打断了班主任冗长又无聊的演讲。
“大家都好好想想吧!”
累得面红耳赤的班主任夺门而出,留下一屋子的学生继续打瞌睡。
转眼间,积雪离开了同学们的视野,枝头的翠绿和路边的点点彩色又回到了城市。过了没几日,翠绿又如往年般浓厚,彩色也长得一丛丛,伴着翠绿在夏风中左右摇曳。
陈末再一次在书本中醒来,企鹅轻推陈末:“陈末,你醒醒,困了去躺床上睡。” 陈末迷迷糊糊地起身,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掐着笔闷头睡去。睡了两个小时天还没亮,但是他睡醒了。睡醒的陈末又坐在书桌前继续把脸埋进书本和白纸:“高一开学那会儿,班主任有句话说得是真没错。” 企鹅问到:“什么话?” “高中三年确实挺短的。” 陈末拿起写满单词的白纸,“感觉好像做了个梦,我就快毕业了。” 他动手折了架纸飞机:“能考到哪我还不知道。” 企鹅说:“其实,你也不必过于焦虑,毕业还有一个半月,要说时间也不短,但是过得很快的。” 陈末打开窗户,把纸飞机扔出去,看着飞机一圈一圈转着,慢慢飘落在地:“那就一个半月以后再思考了。现在干点眼前事。” “什么事?”企鹅问,企鹅找了个塑料袋,把一堆杂纸胡乱塞进去:“把这些东西卖给楼下收破烂大爷,估计够买包口香糖的。”
“其实我有点羡慕杨平静了。”
“为什么?”
“狠人就是狠人,随随便便就能进个好大学。”
说完,陈末又困了:“睡觉,困了。企鹅你也睡吧,明天周末,又能睡懒觉了。”
但是陈末还是早早就醒了,醒来以后继续埋头进书本。埋了一上午,下午就又要去学校自习直到半夜。
“什么狗屁学校,周日还得自习。”
这一下午,教室里除了学生的只有两样东西,第一是纸,第二是摸鱼。而陈末拥有这两样东西以外的东西,那就是白萱沫的手表。他时而用笔尖在书本上留下黑色的字体,时而摩挲着白萱沫留下的手表。每当这时,杨平静也停下笔,轻拍陈末的肩头,而陈末也回复她一个安心的笑,继续写下黑的字体。他给杨安静传了张纸条:“只有你我知道这块手表是谁的。” 然后他拿回纸条,又写下:“我可能知道我要去哪儿了。就回去那地方算了。” 看罢,杨平静写到:“那就趁现在积蓄积蓄力量。”
“嗯。”
窗外的天空渐渐黄了,黄色过后,红的太阳将云一并染成红的。这番景象让陈末无心学习,他看向窗外直至傍晚的淡蓝色取代红色。这让他想起这个时节的小学。每当天色渐黄时小学生们就排着队走出校门,天色变成淡蓝色时,写完作业的小学生都会走出家门,趁着路灯嬉戏打闹,只是现在,他只能回忆那时的记忆。而他,也要即将离开这座承载了他十多年记忆的小城了。
他小声对杨平静说。
“有点想白萱沫了。”
(完结篇)
一个半月,只是减去一件外套的时间。陈末终于迎来高中的最后一天。
“你紧张吗?” 王雨生问陈末。
“紧张有用吗?”
“没用。”
“那我还紧张个屁了。”
陈末说:“都这时候了,甭管是学好的还是学赖的,谁着急都没用。反正我没混日子,咱考不上也没什么遗憾……只是我再不想再回这狗屁学校了。” “那倒也是。” 王雨生回答。陈末又说:“要我说,你不用着急,你那成绩虽然去不成什么名牌大学,反正考个二本没什么悬念。”
“今晚放学你想干点什么?”
“看见这一堆书了没有?你知道它们代表什么吗?”
“什么?”
“代表我这悲惨的高中生活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一句“结束了” 引得全班都回头看他。而陈末再一次提高嗓门:“都他妈结束了!结束嘞!” 一语完了,全班一齐喊到:“结束嘞!” 待全班安静下来,杨平静小声说:“陈末你到底想好去V市了?” 陈末点头:“是。你想好去哪了吗?” 杨平静低头整理堆积如山的试卷和书本:“想好了。” 陈末帮她捡起散落在地的杂纸:“去哪?” 杨平静卖了个关子:“保密。” 然后她继续学习,陈末也回过头不去打扰她。企鹅咬着陈末耳朵说:“我猜她去V市……哦不,她绝对去。” “为什么?” “你最后看我说得对不对就完事了。”
终于,放学时陈末收到了杨平静的纸条:“我也去V市。”
“那么,说实在的,如果是真的,以后你不能辜负杨平静对未来的期望。”
“是。”
陈末走出校门,把一堆沉重的纸撂在马路牙子旁,抬头看着太阳最后撒落在人间的,将大片白云都醉成橘红色的红光,然后招呼企鹅坐下:“有可能你是想多了,平静可能只是单纯的想去V市发展。” 企鹅说:“有可能你才是想多的那个。” 陈末摇摇头,点了根烟:“或者我想得还是太少了。过两天就考试,到时候才算是想得真多的时候。”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想,还是看看晚霞吧,纪念这最后一天的结束……多好的晚霞。”
“是啊,多好的晚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