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倾国色
第一章
张云雷又被打了,师父似乎总不满意他的唱段,旁人总说戏班子的班主都是些见钱眼开,不在意手下人的大烟鬼。
但张云雷不觉得,他的师父虽然常常因为练功而打他,但每次又会为了送些补身体的吃食。张云雷很钦佩他的师父,他是个不苟言笑,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所以尽管总有人说他不近人情,张云雷依然踏踏实实地跟着他学唱戏。
张云雷自小命运多舛,小时候是从南边逃难来这四九城的,父母死在半路,只剩下爷爷和张云雷相依为命,那时他只四岁,还看不明朗爷爷眼里无尽的绝望,更搞不懂父母怎么突然消失。爷爷常常扶着他头后的长生辫,喊着他的乳名:“小辫儿,你要好好活着。”
爷爷陪着他撑到七岁,终究还是倒下了,庆幸爷爷年轻时认识张云雷的师父,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师父,最后叫了声“小辫儿”,就撒手人寰。
七岁的张云雷早比三年前的孩童时期成长了许多,艰难的生活让他有些早慧,隐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自此明白自己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张云雷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叫什么,只是戏班子里的人都尊他李老。
李老受老友的委托,收留了张云雷,给他一口饭吃,让他在戏班子里跑跑腿,干些杂活。张云雷本也没打那个唱戏的心思,只是班里正红的大师兄孟鹤堂整日咿咿呀呀的在院里练功,他在一旁扫院子,扫着扫着就立住,愣愣地看孟鹤堂万般风情的模样。
孟鹤堂看出了张云雷眼里的向往,笑眯眯地说:“小辫儿,你身段好,可以去求求师父,日后定能成角儿。”
得到鼓励,张云雷犹豫了几日。
清晨,他走进李老的屋子,虽说在此已经待了些时日,可不免对这个严肃的老头有些怯,那日他跪在李老面前,拜了师。
自此,就开始了自己的学艺之路。
张云雷性格温柔,嗓子却亮,眉目含情,是个唱旦角的好苗子。但刚开始的时候,师父并没怎么教导他,都是让孟鹤堂去带着张云雷练些基本功,他时不时来看看。
张云雷也不问,他明白寄人篱下就得学会察言观色,不该问的也从来不问,只是踏踏实实地跟着孟鹤堂学基本功。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春秋岁月,临到年底,师父让孟鹤堂带着张云雷去买些年货。虽说两人经历的事并不少,但还是个半大孩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什么玩意都觉着新奇。
也是在那,张云雷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周九良。
人言可畏,自古以来唱戏的总是被人看不起,婊子无情戏子贱,哪怕是在戏班子里做事的人心里都看不起角儿,孟鹤堂在这北平城算是小有名气,平日里的唱段几乎也是座无虚席,他生的好看极了,旁人都叫他孟小仙,带上妆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平日里的素面也被人赞到风情。那些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有不少砸了钱希望和孟鹤堂共度春宵。
孟鹤堂从未答应过,师父也有意无意的护着他,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
最近这半年,一贯守身如玉的孟鹤堂跟周家的少爷周九良走的近,孟鹤堂真真的是被那个叫周九良的勾了魂。戏班里传出的或真或假的粗俗流言,张云雷从来不信。
他相信孟鹤堂不是他们所说那样狐媚子,在他眼里孟鹤堂明明是个温柔体贴的师兄,戏唱的也好,还总带着他玩,弥补了一些他童年中不曾拥有过的爱。
倒也不免对这个叫周九良的十分好奇,他不是没有见过孟鹤堂望着朵花傻笑的样子,眼里似乎有种他不曾见过,也不会理解的情愫。他也估摸着应该是因为那个叫周九良的人吧。
后来他回想起那天在街上看见周九良的时候,周九良一看便是自小锦衣玉食,半露松绿的衣裳,英气挺拔立于人海中,气度不凡到张云雷未曾见过也能一眼识出。孟鹤堂望见后,脸颊立即带上一抹羞色,周九良跟身边人交代了几句,就往这边走来。
“堂堂,怎么今日上街来了?”
“师父让我带着小辫儿置办些年货。”
孟鹤堂的眸子并未抬起,只是有些局促的答话,他扑闪扑闪着眼睛,睫毛随着上下摆动,答话时不自觉软着的声音甚至让一旁的张云雷心底里都暗叫真是个美人。
周九良自然是有些把持不住,拉着孟鹤堂的衣衫就往一旁的酒楼走去,孟鹤堂并未反抗,倒是可怜了小小的张云雷,他那时哪懂得什么意思,只是打心底里不希望被丢下。反应过来后便也跟着上了楼。
两人在房间里说着话,张云雷也不好打扰,只能静静地坐在门口等候。
房内的孟鹤堂有些扭捏的站着,他不是张云雷那般年纪,有些事情他自然懂得,他和周九良相识不算短,他自己也愿意交付给周九良,只是差个契机。
周九良上前去抱住因为紧张而身子有些僵的孟鹤堂。
“堂堂,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愿强迫你,你……愿意吗?”
孟鹤堂带着少年感羞涩的模样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不言而喻,张云雷虽说年龄小,可在戏班也待了些时日,懵懵懂懂中也大概明白些。
他和孟鹤堂走在回家的路上,孟鹤堂牵着他小小的手,“师兄,你为什么喜欢周九良啊?”
孟鹤堂伸出手指顶了一下张云雷的脑门,说道:“你这小子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小心我告诉师父你不好好练功。”
张云雷撅了撅嘴,小声嘟囔道:“明明不好好练功的是你……师父不让……”
他话还没说完,孟鹤堂就打断他,认真的盯着张云雷:“小辫儿,你可别告诉师父,我和九良还需要些日子,师父一时定不会接受。”
“师兄,万一他不是真心待你呢?”
“怎么会,小辫儿啊,我第一眼看见九良,就想着要和他共度余生了,从前我不知那戏里女子为着所爱之人肝肠寸断,遇上他之后我便觉着这些都能理解了。”
“可是……”
张云雷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那是张云雷能记住事后过的第一个正式的年,北京城里街上热闹的很,孩童们都在街上放鞭炮,穿着新衣裳吃着糖果。戏班子里大多都是在这安家的,旧事归于尽,来年待花开。
那时的条件远不如之后的张云雷的日子好,他却永远忘不了那日所有人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