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约得从六年前说起。
那天放学刚打铃的时候,我从实验小学里出来,在不远处的一家已经拉下铁帘暂停营业的鞋店门口瞧了瞧,随后沿着台阶走到最后一级坐下,呆呆的望着校门口那人头攒动的小街发愣。
我在等我弟弟放学,等他和我一起回家。
他叫赵小鼓,我叫赵小锣。我们都是十二岁,在同一所小学读六年级。我比他大三个月,是名正言顺的哥哥。
我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虽然并不富裕,但也不会因为生活而四处奔波。赵小鼓在我的隔壁班,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时,他跑到我的班上找我,说他今天放学后得值日,可能会晚点出来。我告诉他没事,我会等他。
起初附近的电线杆上飞下了几只麻雀,它们落在店门口的青花石板上,叽叽喳喳的蹦着跳着。这些小家伙毛茸茸的,正歪着灰褐色的小脑袋,一点点往我这边试探。我伸手示意它们陪我坐一会儿,而它们却拍着翅膀一咕脑全跑了。
也是,动物怎么会明白人的善意呢?
城市的繁华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什么时候,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渐行渐远,烤烧烤的油烟味越来越淡。几个抱着礼物的同学笑着闹着走过,见我坐在台阶上,抬手打了声招呼,继续相互打趣着走了。街道像泼出去的水哗啦一声后一下干就冷清了。
“小弟弟,在等谁呢?”
一抬头,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左脚踏着台阶,身于微微前倾,一脸热情的盯着我。
她长的温婉,却给人一种很酷的感觉。虽然我不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但也不会主动接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何况她那么好看。
“怎么了?”我小心的问。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主动接近的陌生人,不是求人办事,就是张口借钱。
“没有恶意,别人都走了,只有你留着。”她解释道。
“我在等我弟。”我说。
“真巧,我也在等人。”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接着一阵沉默。
她在下面站了一会儿,随后径直走上台阶,在我身边坐下。我本能的往左边挪了挪。
“你长得真好看。”她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打量着我,像是要把我吃掉。
“哦。”我说。
“这儿以前是我家。”她突地扭身指向后面。
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我看见一扇锈迹斑斑斑的泛着废旧金属光泽的铁帘,而这家店面,正是我们所坐的位置。
“嗯?”
“你看这松柏,这么高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的腿伸的笔直,自然的搭在台阶尖处,脸上却没有了方才的轻松,转而显得有点儿忧郁。
“我爸喜欢赌博,起初是压烟酒,后来压房子。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晚上,他把我卖给了一位大叔。两天前,我逃回这里,才发现家已经卖了。”
“啊?”我惊讶的叫出声来,一半是惊叹她的命运悲惨,一半是对这样的父亲感到不可思议。
“我找不到我的父母,我一直在这儿等他们。”
“那……那如果你父母不回来呢?”
“大概会饿死吧……无所谓,反正这人生也没有意思。”
“这怎么行!”我激动起来,声音不知不觉大了不少。“你去找别人借点钱吧。”
“他们说我是骗子,不愿意给我钱……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好饿……”她狡黠一笑,不作声了。
“可……可我也没带钱啊……”
我挠了挠头,为她急地连连跺脚。余光中,我瞟见我弟正往我们这边跑。
“哥,哥!来晚了,抱歉,抱歉。”
赵小鼓跑到我的身后,双手叉腰,脸色通红,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瞄了眼女孩,凑到我的耳边,偷偷的小声对我说:“哥,这位是谁?”
还未来得及回复,那女孩率先开了口:“我叫姚晨……你就是他的弟弟吧。
赵小鼓狐疑地点点头。
我向赵小鼓解释了这位女孩的情况,又指着赵小鼓,扭头向她介绍起我们。
赵小鼓听了姚晨的故事后,面露难色。他挠了挠头,看看我,又看看姚晨,最后掏出一张二十元整钞,颤颤微微地递了过去。那纸币皱巴巴的,在他嫩白的小手下显得十分柔软。
“只有这么多……存了好久的。”赵小鼓低下头,嘟着嘴,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按我家每星期五元零花钱来算,的确存了不少时间。
姚晨弯腰鞠了一躬,连连道谢。她并没有收下钱,而是淡然一笑,“这钱你们存得也不容易,陪我一起去,等我付完款,把剩下的钱还给你们,好吗?”
“行!”
“可我们得回家了。”
我和赵小鼓同时回答道,前者是赵小鼓,后者是我。街上的人寥寥无己,他们大多忙着自己的事,无暇注意这三个小孩。
“买完单就还钱,很快的。”姚晨强调道。
见她这么说,我也就不好再推辞了,再说钱是小鼓一点点存的,估计他非常舍不得。
“那行,麻烦快点。”我说。
话音未了,赵小鼓便拉着姚晨的手,往校门口走去。他显得有点儿激动,心里应该很高兴。“我知道有家餐店好吃,不远,就在校门口。”
姚晨的眉头一皱,但眨眼间又舒展开了。
“那家店好贵的,姐姐想吃馒头,姐姐知道有家早餐店特便宜。”
“啊?那好吧……”赵小鼓有点失望,但还是妥协了。
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像是平常吵闹的教室今天却异常安静。
姚晨是个好女孩,她太善良了,善良到令人不感相信,以至怀疑是否做作。在她面前,所有不好的话是无法开口的,她用那么真诚的看着你,看得让人感到害燥,根本无从拒绝。
看着两人走在前面亲密的背影,我又感觉是我多疑了。
我们在一根贴有寻人启示的电线杆处左拐,没走几步又一个右拐,在不知床觉中,我们进了小巷。
小巷里阴森森的,地上积水未干。朔风阴冷,打在皮肤上凉飕飕的,惊得我寒毛一根根竖起。
道外是低矮的小瓦房,那不知何时刷的白漆如今却已经泛黄、起边。这里我去过几次,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小店会开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姐姐,还有多远到哇?”赵小鼓也意识到不对劲,有点儿害怕的问道。
“快了,快了……”姚晨不奈烦的搪塞道。
我越来越觉得蹊跷,于是急中生智:“姚晨姐,我想上厕所。”
“再等等,店里有厕所。”
“可我现在就想上。”
“听话!”姚晨吼着,手臂青经暴起,不顾一切的将我们往前面拉。她的臂力像牛一样大的惊人。
赵小鼓的脸色病了似的惨白,他挣扎着,却被姚晨死死抓住。
人在遇到危险时的力量是不可想像的。我使出全身气,狠狠地推了姚晨一把。
姚晨也没有料到,她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赵小鼓甩开她的手,来到我的身后,紧紧地攥住我的衣角。
前面与后面拐角处突地蹿出三四个大汉,他们像脱缰的疯牛般一齐朝我俩奔来。
“哥!”赵小鼓看了我一眼,满脸惊恐。
我还没来的急思考,就被他们按在地上,接着我们被塞了几粒药,被捂上嘴巴抱着上了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拉上车门。
世界天昏地转,眼前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