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里覗埡在第一次见到扶玥的时候,回去的晚上又做了一个梦。
他不在高塔下,而是坐在塔顶的边缘,面前是那个搭起的木台子,上面有个人。
里覗埡不敢抬头看那个人,他在看那个木台子,吱嘎吱嘎的,他想,会不会碎,木台子如果倒了,台子上的人怎么办?
受伤了是在塔顶上治,还是去大医家开药?
他会下去吗?
他下去过吗?
里覗埡把西芹的人从头想到尾,好像真的没见过像舞巫那么好看的人。
舞巫的青色袍子在风中绽放,里覗埡只能目不转睛的追随,身姿轻盈,莲步成华,结束后,舞巫双手张扬,从袖中挥出数片花瓣。
鲜红,艳丽,比落日还要灼眼。
里覗埡接到一两片,捻在手心,触感是如液体冰凉,他再一看,花瓣化成水,无声滋润大地。
花飘着肆意,雨落的随心,青色衣袍的舞巫伫立在高塔的木台子上,风在撩看客跳动不止的心。
里覗埡不再害怕那恶鬼面具,他明白恶鬼面具的人不会害他。
他在看着舞巫,舞巫也在看他唯一的来客。
花瓣贴在里覗埡身上,渐渐变成雨水,浸透了里覗埡的衣裳,他忍不住发冷,打了一个喷嚏。
离奇的也是这一个喷嚏,打散了舞巫的形态,对方花瓣堆砌的身躯随风飘散,又似拥抱裹挟着里覗埡,让他一时忘记反应。
他张了张嘴,花瓣缠着雨水灌了进去,但他仍在喊着,最终堵住口鼻,将里覗埡淹没在这孤塔之上。
里覗埡在床上醒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庞,居然还有些湿润。
他很孤独吗?
里覗埡想。
他应该是没有其他朋友的。
族长带他去看看,也真就是看看,之后一起下了塔,回到家中,才对他交代。
“今日之事不可与他人详说,事关西芹,也在于你能否登上这族长之位。”
里覗埡懵懂的点了点头,年幼的他认为,每个房子都会住人,既然高塔里也住了人,那他是不是可以像去找掌琨都呢一样去找舞巫玩了呢?
他无聊了可以去水月台打水漂,可以去阿掌爷爷的屋顶翻稻谷,可以把镜花插在掌琨都呢的头上,让对方当小媳妇。
实在不行他可以去找掌琨都呢爬树,掏鸟蛋,挖洞埋陷阱,也可以叫上阿兰,卡嘎哈去空空绿洲冒险。
可西芹的高塔呢?
里覗埡看见了,啥也玩不了,也没什么好玩的,甚至连下个塔都够呛。
“里覗埡,谨记。”
“好的阿爹!”
里覗埡满口答应,心里却想着如何再偷偷去那高塔之上。
里覗埡的小心思族长怎么看不出,无奈只能摇摇头,随里覗埡去了,反正对方还小,也酿不成大问题。
况且,他以为里覗埡会抵触,没想到他对塔上的那位还挺有兴趣的。
族长习惯性把钥匙锁在柜子里,若是不到祈福,那个柜子族长是不会时时查看的。
里覗埡观察了好久,总于得出这个结论。
晚了,族长及其夫人进入梦乡,一道小小身影偷偷溜进,是把握时机的里覗埡。
他拿出一根细丝,笨拙的开着锁在柜上的锁,这是他特意找卡嘎哈学的,还照着自己房间的锁练上了好几天。
第一次上手还是有些紧张的,里覗埡的手微微颤抖,半天捞不着锁芯,还差点吵醒阿爹阿娘。
里覗埡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时间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久,里覗埡拿了高塔的钥匙,也不犹豫,直接关上柜子,然后偷溜溜出了门。
“都呢,都呢!”
里覗埡小声的喊着,躲在暗处怕被人发现。
二楼的窗户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左右看看,又后望没人发现,这才扔下一个小袋子。
小袋子被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里覗埡吓了一跳,观望一阵后蹑手蹑脚的向前,借着月光,摸到了小袋子——里面是另一片钥匙还有一张小纸条。
“阿爷把门锁了,我出不去。”
里覗埡抬头,掌琨都呢就挥挥手。
本来好不容易说动掌琨都呢,结果功亏一篑,时至如今里覗埡也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入夜的西芹,如果没有活动就是静悄悄的,唯有月光亮着。
里覗埡小跑到高塔之下,摸上了后门上的锁,他一个个打开,终于重新进入了西芹高塔内。
塔内比外面更加黢黑,里覗埡伸出手都找不到自己在哪儿,一时摸不到实体,里覗埡有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
他按耐下恐惧,可颤抖的双手和不稳的呼吸一直在出卖自己。
“里覗埡,你可以的。”
他悄悄给自己打气,然后跪在地上摸索,先是由门框定位,再顺着墙壁摸到了木钉,上面挂着绳索。
里覗埡不熟练怎么系结,又害怕自己不小心摔下,是能凭着感觉往死里打。
两脚的接触面积让他陡然害怕,他只能跪着,直到指尖磕到台阶,膝盖磨上石子。
里覗埡摸上内嵌的绳子,弯着腰,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摸着土台阶,慢慢上去,过程实在漫长,他有许多次萌生退意。
可一想到来都来了,便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到了平台,这里有些月光,能看清东西了。
他慢慢走到另一小段台阶上,轻轻的敲门,然后小声问:
“舞巫大人,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