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耀东下车以后,夏继成没有立刻将车开走,而是突然回头问身侧的叶挽。
夏继成你冷吗?
叶挽啊?
夏继成刚才在车上你一直有些发抖,不是吗?
叶挽有些愣住了,她没想到夏继成的观察力竟然这么敏锐,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能发现。
叶挽哦,是有点。毕竟还没到夏天,郊外有点冷。
夏继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启动了车子,回公寓。他知道叶挽在说谎,但他不想逼她说实话,而是想等她主动告诉自己。
夏继成发现了一件事,自从这次叶挽回来以后,她每天睡觉的时候,房间里都会亮一盏夜灯,可以前她从不这样,甚至太亮她都会睡不着。
叶挽确实说谎了,那次的爆炸虽然因为在坠江的那一刻,所以没炸死她,但却让她失血过多,加上晚秋的江水是那么的暗沉与寒冷,受伤的她几近溺死。如陈招所说,如果不是他赶到的及时,叶挽早就死了,死在寒冷彻骨的江水里。
因此自那以后,叶挽有一些后遗症,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它不是很明显,只是不能在又黑又冷的地方。像在落花亭那天便没事,今天郊外主要是太冷了。
杨奎跟着王科达进了刑警一处的处长办公室,一进去,杨奎就很谨慎地关上了门。
瑞贤酒楼失手之后,王科达一直在秘密追查陈宪民,唯的一线索,就是叛徒石立由说陈宪民要定时服用一种叫科德孝的药物。
杨奎现在上海能买到科德孝的医院,只有仁济、同仁和广慈。这是处方药,只有医生才能开药,而且病人必须登记身份。
杨奎交给王科达一张名单,继续补充道。
杨奎这些就是最近三个月买过科德孝的人。我看了,没有叫陈宪民的。
王科达翻看名单,像在思考着什么,说道。
王科达这么说,他还有其他身份……把这上面所有的男性单独列个名单,让户籍科把底卡找出来。
刑二处照旧是一派懒洋洋的氛围。唯一一个站着在活动的人,就是正在打扫卫生的顾耀东。
小喇叭朝一处张望了两眼,似乎没什么可看的,于是继续低头翻那本封面是泳装女郎的《海上女郎》杂志。
小喇叭一处这两天好像没动静了,估计瑞贤酒楼那个案子没戏了。
赵志勇到底跑了什么人?
小喇叭听说是个杀人犯。
顾耀东不由自主望向他们。
小喇叭和赵志勇、于胖子凑成了一堆,小声议论着。
小喇叭也可能只是幌子,谁知道呢?
于胖子还真有这个可能。去年刚签了《双十协定》,蒋主席说了,要以和平民主团结为第一基础,倡导政治民主化,党派平等合作,避免内战。所以现在就算抓**,他们也得找个借口。
夏继成已经在门边站了半天,没有人注意到他进来了。他看着顾耀东那副恨不得伸只耳朵过去偷听的样子着实可笑。他故意抬高声音喊道。
夏继成顾耀东。
顾耀东吓得一个立正,答道。
顾耀东到!
夏继成怎么还不去户籍科报到?
顾耀东马上去。
和夏继成对视的一瞬间,他赶紧看向别处。
夏继成心里明白这小警察在介意什么,嘴上只嘀咕了一句。
夏继成鬼鬼祟祟。
赵志勇凑到顾耀东身边,小声说道。
赵志勇一会儿查户口你可千万别再多管闲事了!对新人来 说,破不破案不重要,能每个月一分不少领薪水,那才最重要。你总不想再被扣三个月薪水吧?
说罢,他拍了拍新人的肩膀,起身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喊道。
赵志勇记住!除了查户口,就是天塌下来你都别管!
静安寺附近,有一条小街,从前叫赫德路,前几年改了名叫常德路。路不长,半小时光景就能从头走到尾。
顾耀东从路口第一户人家登记过来,很快就到了195号。这是一栋七层楼高的法式公寓,铁门掩映在葱郁的法桐树下,使得原本就安静的住处更加清幽了。他拿着户口登记簿确认了楼牌号后敲响了铁门。
门房开门让顾耀东进去后他正要关门,一个记者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挤进了铁门。门房赶紧把他往外推:“哎哎哎,你不能随便进去!”
“我跟刚才那位警官是一起的!”记者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跑进了公寓楼。
顾耀东拿着登记簿走进公寓楼门厅。光线有些昏暗,两位穿着讲究的女士刚好走进漆成绿色的老式奥斯汀电梯。他不想占用住户的。空间,沿着一旁的木楼梯朝上走去。楼梯拐角处的窗台上,摆着精致花盆,种着被精心呵护的云竹。看得出,这栋楼里的住户都是体面人士。
顾耀东很快登记到了六楼。他看了看登记簿,敲响了602的房门。
顾耀东请问丁放女士在吗?
屋里没有动静。他又敲了好半天,屋里才有了回应。
丁放哪位?
顾耀东您好!我是上海市警察局警员,我来登记户口。
说着话,他的余光瞥见有一名记者在楼梯口猥琐地张望。顾耀东一转头朝他看去,对方就立刻埋头假装拨弄相机。
屋里的女声传来,说道。
丁放门没锁,进来吧。
顾耀东有些生疑地看了那名记者一眼,见对方也不再有什么动作,便推门进了屋。
屋里很凌乱,地上散落着书稿,书稿下面还露出一只被埋了一半的拖鞋。放眼望去,屋里最庞大的家具就是被塞得满满的书柜,但它依然不够用。桌上、沙发上、地上,到处都堆满书,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顾耀东看了半天,屋里并没有人。
洗手间的门关着。他以为屋子主人在里面,于是朝着洗手间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耀东为配合市中心区域实施居民区管辖制,警局要重新登记户口。麻烦您出示户口簿。
丁放这边。
一个年轻女孩从床后面探头出来。她随意扎着头发,鼻梁上驾着大大的眼镜,身上裹着毯子,像只从洞穴探头出来的兔子。
顾耀东这才发现自己在朝着一个没人的方向说话,赶紧转了个身,出示证件。
顾耀东这是我的证件。
丁放看也没看,说道。
丁放户口簿就在书柜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说完,她又缩了回去,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将书稿放在膝盖上,继续写稿子,仿佛屋里没有其他人存在。
顾耀东只得识趣地自己翻出户口簿,又在桌上找了个没被书籍占用的空位,弓着身子一笔一画登记。
丁放的声音又一次从床背后传来。
丁放登记完了放桌上,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就在这时,那名记者讪笑着挤了进来:“警官,我找丁小姐办点事。”
丁放一听,从床后面噌地站起来,问道。
丁放你怎么进来的?
记者朝顾耀东一指:“这位警官带我进来的!”
丁放显然很冒火,质问道。
丁放你不是来登记户口吗?怎么能把陌生人带到别人家里来!
顾耀东一时有点蒙,正要解释,丁放已经转头跟记者说话了。
丁放都讲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东篱君。麻烦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她很是不满地瞪了顾耀东一眼,嘀咕道。
丁放居然连警察都能被收买。
顾耀东很无奈,解释道。
顾耀东丁小姐,你误会了,我和这位先生不认识。我是……
话还没说完,记者又打断了他:“东篱君火遍了整个上海文坛,但是一直不肯露面。这不就是你们明星用来吊人胃口的小伎俩吗?我跟踪你一个月了,不会错的。”
顾耀东看着他死皮赖脸的样子,有些厌恶。但自己是名户籍警,任务是登记,不应该再卷入一场没头没脑的纠纷。干是他把户口簿放到桌上,说道。
顾耀东我登记完了。谢谢。
丁放冷冷地回道。
丁放既然查完了那就请离开。麻烦把这位先生也带出去。
顾耀东看着记者,也不说话。那人瞟了瞟他的警察制服,装作低眉顺眼地跟着朝门口走去。
二人走出房间,顾耀东刚要关门,记者突然伸了只脚抵着,小声说:“一点小误会,是私事。我跟丁小姐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既是私事,也不好再劝什么。顾耀东走了两步,犹豫片刻还是回来,对屋里的丁放说道。
顾耀东根据民事法,如果有人通过非法手段私闯民宅,您可以马上报警。如果妨碍您的人身自由,那就又多一项罪名。
说罢,他看了那名记者一眼,转身离开了。记者朝他的背影无声地骂了两句。
丁放快步过来关门,记者硬是用脚抵开门,挤了进去。
丁放你干什么?
顾耀东听见丁放有些慌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在楼梯拐角停了下来。窗台上的陶盆已经长了青苔,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能看到灰尘在光束里飞舞。他盯着灰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继续朝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