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盏

"海上碧波生明月，望穿鸿雁伴秋归——

今宵万家灯火旺，心似朗月飞青云——"

歌女纤细的指尖轻抚琴弦，优美的唱词声声婉转，道尽人间的团圆喜悦。

今夜晴朗无云，月光皎皎，投下一片素影，尽是祥和之景。

菜肴依次上齐，侍女们欠了身退下。不大的矮桌上摆满了七八只印花瓷盘，盘中山珍海味色泽诱人，精心调配的菜香与不远处的桂花香交织，浓郁清新。

韩冰晶挽了轻纱袖，拾起竹筷，沉默着把一枚玉带虾仁送入口中。

"小姐，这一席菜可是刘伯在膳房忙碌了三个时辰准备的呢。"

一个贴身侍女激动的说道。

"嗯。"韩冰晶转过头，嫣然道，"刘伯有心了。"

一曲唱罢一曲又起，曲调悠扬，歌声唤月，恍若身临广寒仙宫。

众人皆痴醉，唯独韩冰晶无心听曲。她眼底黯然，似在沉思。

待晚宴结束，韩冰晶遣散了乐班子。她仰望着明亮的圆月。本该全家团圆的日子，父亲却不得不去宫中赴宴，节前还特意为她请了歌乐班子，这节日过得着实乏味。

韩冰晶如此想着，眼睛竟已湿润。

韩冰晶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就因病去世，仅剩韩氏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韩氏家主韩凛是先皇钦定的朔方节度使，明里掌朔方军政，镇抚北域诸国，实则兵权架空，全家依旨入京，行动皆受监视防范。

父亲为了一家平安，多有不得已之时，韩冰晶体谅父亲的用心良苦，少有抱怨，但每到节日还是倍感孤独。

"小姐，中秋宫宴不会太久，想必韩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那侍女见韩冰晶出神，有些心虚地安慰道——毕竟年年都是这句谎话。

韩冰晶正欲入寝间去休息，却听"扑棱"一声，一个黑影从外面飞进庭院中，它飞得甚高，形似鸟类，还一直发出"嗒嗒"的奇怪声响。

"这夜里也有鸟呢，还飞得这般高!"

"是鸟吗?也看不清呢。"

"怕不是有人故意放的呢!"

几个侍女故意抬高了音量说话，一边用余光观察韩冰晶的反应。

韩冰晶脸一热，本就白净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驱赶几个侍女:

"好啦好啦，你们不用服侍我了，我一会儿就歇息了。"

还未等她们反应，寝间的房门已经关得严实。

"小姐!那墙边的花枝儿带刺，翻出去可得小心点。"

"净说玩笑话!快走快走!"

屋里传出嗔斥，不难听出语气里的羞涩。

看见韩冰晶有了精神，侍女们打心底高兴。本担心节日就这么草草过去，这下那位公子回来，小姐总会开心点了吧。

几人相视一笑，识趣地离开了。

韩冰晶面子薄，偏偏侍女们心知肚明，总喜欢借此开玩笑。她缓过劲，到铜镜前梳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发髻后，重新打开了寝间的门，往花园深处走去。

院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那人负手而立，背影身姿挺拔，俊逸潇洒。

听见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阿冰。"

月光映出来人俊朗的面庞，立体的五官深邃迷人，虽然周身散发着疏离和威严，但脸上却是柔和浅笑，好看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眼前人。

兴是许久未见，韩冰晶难掩激动，"颜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声招呼。"

见韩冰晶一副欣喜又好奇的模样，颜爵藏不住爱意，他上前将韩冰晶揽进怀里。

"早晨也才刚回京，跟父亲去面见了圣上。"

颜爵比韩冰晶高了半个头，他埋在少女耳侧，熟悉的莲花清香沁入鼻腔。晚风带起少女的发丝，轻轻撩拨他早已颤动的心弦。

"瘦了。"

颜爵关心道，不禁环得更紧了些。

韩冰晶本就体寒虚弱，一瘦下来更显娇小，惹人怜爱。

"哪儿有，你是都快忘记我长什么样了吧。"

韩冰晶佯装怒容。

颜爵的父亲是鸿胪寺卿，肩负与邻国交涉的重任。当朝圣上登基尚短，国运未定。颜爵的父亲这三年多常奔走邻国，以扬国威。颜爵也跟着父亲离京去历练，不仅学会了西域的机关术，还凭借出色的外交手段受到重视。

她的心上人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青涩傲气的少年，而是已经成长为一个沉稳可靠的男人。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的阿冰。"

颜爵打趣道，眉眼间隐约若现的玩世不恭仿佛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韩冰晶被这样一撩拨又红了耳根。

颜爵把韩冰晶的碎发别到耳后，扶去她脸上的月光，眼神不舍得移到别处。

"阿冰，时辰尚早，可愿陪我去街市上看看?"颜爵问道，"这么些年没回京过节，今天我想和阿冰一起过。"

韩冰晶本就对中秋夜市兴致极高，只是苦于无人作伴。现在有颜爵的邀请，她自然不会拒绝。

"好呀!往年你不在京城，父亲也没时间陪我，我都快要忘记中秋的街市是如何热闹了。"

谈及父亲，韩冰晶眼底闪过失落。

她还未及反应，却已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靠在颜爵胸口，夜晚的温度似乎都温暖起来。

"你...你好好的大门不走，又想翻墙!"

"翻墙可比走大门快多了。"

颜爵抱着冰璃雪一跃而起，轻松就跳出了院墙。

韩府离中心街市其实并不相隔太远，只是府邸面积广，大门又设在近宫门的一侧，若是从内院途经正门再到街口，比翻墙慢了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

颜爵把韩冰晶放下，只要再走一小段近路便可到达街口。

颜爵牵着韩冰晶的手并排而行，两个人仿佛都有说不尽的话。韩冰晶谈到自己前不久在“流觞曲水”赛过了三皇子，获得大家的赞赏，颜爵则分享异域的风土人情。

片刻后，街市的喧嚣逐渐入耳，街口的烛光映出绰绰人影。颜爵给韩冰晶系上披风，帽檐被压了下来，几乎快要遮住视线，就连落出来的几缕发丝也硬是被他塞回了帽子里，还美曰是因为担心阿冰的头发被烟火染了味。      

"颜爵，我要看不到路了。"       

"所以阿冰才要拉紧我的手。" 

不等冰璃雪反驳，颜爵就牵着她的手走了。冰璃雪被颜爵那么一说，也小心翼翼地只敢掀起一点帽檐看路，害怕真的有烟尘沾到头发上。       

走入街市中霎时被热闹的节日气氛所包围。流动摊点分列街道两侧，商贩们为了吸引过路人各显神通;富有中秋特色的摆件饰品琳琅满目，按照颜色和种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针织布面上。京城美食香气四溢，卖相极佳，让人垂涎欲滴；服饰珠宝装点，五彩斑斓，使人眼前一亮；杂技表演惹人驻足，叹为观止，更有受欢迎者被严严实实圈在人群中，人流层层包围，时不时惊呼声四起。     

韩冰晶有些震惊，平日性格清冷的她一时间竟难以适应这种环境。        

"阿冰，快看。"

一面以彩纹饰边的镜子抵到韩冰晶的面前。         

镜中的她耳垂上不知何时被挂上一只冰凌状的耳坠，与她首饰盒里的不同——这只耳坠是彩色的，里边的色彩甚至还像气体一样缭绕。          

"真好看..."韩冰晶心生喜爱。         

"哦？是耳坠好看还是阿冰好看啊？"

"自然是耳坠好看。"         

"可我觉得阿冰更好看。"

颜爵正经道。

韩冰晶脸一热，意识到自己又掉进坑里，有些羞恼地走开。  颜爵知道韩冰晶不经逗，实在爱的紧，赶紧跟上去重新握紧了她的手。

今年的中秋庆典颇为盛大，戌时方至，花车游行便开始了。鼓声阵阵，彩旗招展，或有仕女着飘逸襦裙，奏春江花月夜，或有伶人系窄袖胡服，再现秦王点兵之势。

许是太久没感受过这种氛围，韩冰晶兴奋地拉着颜爵穿梭，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边。周遭的人碰撞簇拥，怕韩冰晶摔着，颜爵便扶着她的肩膀护在身后。

颜爵身形优越，哪怕在人群中都很显眼，引得不少人注意，甚至想一探被他护在怀中的女子又是何等姿容。颜爵有些不悦，左挡右挡才把那些纨绔公子赶走。

"颜爵。"

韩冰晶刚想给颜爵指一架造型极为华美的花车，转头却见颜爵身边挨着几个浓脂艳粉的姑娘。她们圆扇遮面，视线不时往颜爵身上瞟，犹豫着想要搭话。

韩冰晶瞬间没了兴致，二话不说便将颜爵拉走。颜爵虽然奇怪，却也依着她。

"阿冰，怎么了，不看花车了?"

一路快步走到了河边，韩冰晶气鼓鼓的，颜爵像个犯错的小孩，试探着问道。

"看什么花车，一群姑娘视线都在你身上呢!"

颜爵顿觉好笑，他只顾着阿冰了，也没注意身边的情况。但阿冰吃醋的样子着实可爱。

"阿冰，我的视线都在你身上。"

对上颜爵深情的眼神，那双好看的狐狸眼里确确实实只有自己一个人，韩冰晶也不生气了，只是有点心里不舒服罢了。

河边游人不少，沿岸都挂上了绚丽的灯笼，两人边走边揭开灯笼下的谜题，很快便答完了题目。韩冰晶正要接过摊主的奖品时，却感觉有火光从天上照下来。

"阿冰，快看!"

只见数只孔明灯冉冉上升，缀满了清澈的夜空，橙黄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映出灯罩上清晰的墨迹，承载着人们的祝福和祈愿飞向遥远的仙宫。

韩冰晶眸光潋滟，不禁十指交握，闭上眼睛虔诚的许愿。

"阿冰，写下来也许更容易实现。"

颜爵不知何时去买了一只孔明灯来，他把毛笔递给韩冰晶。

所念之人，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点下最后一点，韩冰晶满意的收起笔。颜爵点燃烛火，两人一起捧着孔明灯，将它送上了天空。那烛火燃得正旺，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孔明灯越飞越高，直至缩成一点光亮，融入到漫天的灯盏中。

"颜爵，你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

"暂时不走了。"

"嗯?为什么?"

"因为我要求娶京城中最好的姑娘。"

"那姑娘可不会随便收留一个新郎。"

"漫天灯盏为证，我颜爵愿以璧月作聘，星辰伴礼，护韩冰晶终生不离，余生相守。阿冰，你愿意与我共度此生吗?"

韩冰晶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我愿意。"

灯火剪影下，两人唇齿缠绵，许下一生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