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

灵感来源：希腊神话《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克》

酒神的宴会上没有了悦耳的吟唱，节日的庆典上没有了动听的音乐。

那只美丽的雪夜莺在冬天到来，在春天消逝，带走了乐师的热情，也牵走了乐师的心。

颜爵来到冰山雪原，请求雪原之主归还冰璃雪的魂魄。

“冰雪化成的精灵，本应在众神前歌唱，却逃离神殿，私自下山，久留人间，落得魂飞魄散，只有冥王救得了她。”

风暴骤起，大雪不绝，再睁眼时，已回到城邦。

颜爵四处打听去往冥界的路。人们说他疯了，凡人之躯竟然妄图踏足神的领域。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树下，抚摸怀中的冰雪竖琴，回忆冰璃雪的音容笑貌。

枝繁叶落，花开花落。异域的乐师带来音乐，宴会的篝火再次点燃夜晚的星空。

时间遗忘了树下孤独的身影。

从前也有个少年坐在舞池中央，用灵活的手指拨弄琴弦，弹奏出世间最美妙的音符。

晚风渐冷，风的使者在他的耳畔低语：

“去乐之神庙吧，音乐之神会庇佑每一个热爱音乐的孩子。”

乐神斗篷遮面，明亮的火光映不出神的尊容。

神说，他只要最宝贵的东西。

颜爵手中的竖琴化作尘埃，消散在半空。

“凡人只需从祭神崖跳下，便可抽魂脱壳，去往冥界。”

从山脚荒原爬到险峻顶峰，从灰岩枯石到覆雪绝壁，颜爵毫不犹豫地跳进万丈深渊。

昏昏沉沉地往下坠，深渊巨兽开始咀嚼入口的美味，锋利的尖牙咬碎凡人的肉身，痛不欲生。

疼痛骤然停止，只觉挣脱束缚，飘飘然游荡在无尽黑暗里。

四周逐渐清晰，生灵堙灭，万骨灰烬，冥界已至。

颜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走路，只感觉被指引着往尽头的洞口而去。

站在山洞前不知其深浅，阍者的身躯拦住了去路，阻挡了视线。

目所能及，只见铁索禁锢住紫色的酮体，奇怪的符文沿肌理密布全身，六只血淋淋的眼眶凄惨又可怖。

看守者说，他只想听最好听的故事。

颜爵坐在阍者的耳边。

说那年冬夜，一只冰雪精灵掉进烟囱，灰不溜秋，支支吾吾不会说话。

说小精灵洗净后比白雪还要白，清澈的蓝眸一闪一闪，受惊地蜷在角落。

说他为小精灵弹琴，精灵试探着靠近，用空灵的嗓音歌颂冬雪的馈赠。

说小精灵喜欢唱歌，伴着他的乐声祝福美丽的人间，两人所到之处，无不引人驻足聆听。

说小精灵送给他一把冰雪竖琴，从此夜深人静时，总会有人弹奏夜曲哄小精灵入睡。

说万物复苏的季节，小精灵却不爱唱歌了，仿佛失去生气，汗水一层一层沁出冰雪的肌肤。

说突然有一天，小精灵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在他身边歌唱。

颜爵声音渐沉，已分不清是在给巨人讲故事还是在自言自语。

温热的液体打在巨人的肩膀上，巨人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眶中血水混着泪水倾泻而出。

阍者曲起膝盖，露出入口。他递给颜爵一个锦囊。

“可怜人，拿着这袋金币请求船夫带你渡河吧，冥王在岸的那头等你。”

颜爵沿着台阶越走越深，不记得到达了第几层地狱。

他看到一条汹涌的黑色河流，无数只手在水中挣扎，无数个脑袋浮出又沉下。

鬼哭狼嚎，几欲撕裂耳膜。

岸边一人撑船而立，虚伪的笑容皱起干枯的皮囊。

船夫说，他只要一袋沉甸甸的金币。

颜爵给了锦囊，坐上了船。

水浪一阵一阵颠簸小小的船只，近看才发现，不是黑色的水，而是暗红的血。

水鬼扯碎了颜爵的衣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年轻人，这河里都是被冥王遗弃的可怜虫，只能永世在生死之间苟且。赶紧下船吧，冥王在门后等你。”

颜爵推开厚重的大门，栩栩如生的石像分列两侧，幽蓝的鬼火反而显得神殿更加阴暗。

“勇敢的人类，告诉我你的请求。”

冥王坐在神的王座上，修长的骨节抚摸手边的骷髅头，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凡人。

“尊贵的冥王，我来到冥界是为了寻找爱人的魂魄。”

冥王轻挥华贵的衣袖，一座石像崩裂。随着石块掉落，一张精致的面容赫然显现。

颜爵紧紧拥住久别的爱人，轻声唤她的名字。

冰璃雪没有反应，木然地目视前方，眼神空洞无神，怀中护着一把冰雪竖琴。

“心急的人类，只有回到万物生长的凡间，死亡的魂魄才能复生。原路返回吧，冥界留不住你们。”

颜爵再一次表达了感谢，带着冰璃雪转身离去。

愚蠢又可怜的人类啊。

神殿的大门应声合上，神的表情晦暗不明。

两人来到河边，船夫不可察觉地扫视冰璃雪，重又露出谄媚虚伪的笑脸。

回程的船只速度极慢，水中的波涛却更加激荡。最终，船停在了河流的中央。

船夫放下船蒿，转过身来。

“年轻人，我撑船已久，可请你代劳?”

颜爵离开冰璃雪的身边，支起船蒿，突然听身后传来争抢之声。

船夫露出尖锐的獠牙，竟是水鬼披了人皮的伪装，一双血红的眼睛贪婪的盯着那把冰雪竖琴。

只要换了金币赎身，冥王定会让我重返人间。水鬼疯狂地想着。

只一瞬间，他抢过竖琴，少女陡然失去平衡，跌入汹涌可怕的血水中。

扑通!紧接着又是一声落水声。

水鬼回过头，船上只剩他一人。

水流声震耳欲聋，在石柱间回荡。凄厉的尖叫此起彼伏，水鬼们争抢着想爬上岸，冰冷的水浪一遍一遍将罪人们打回漩涡的中心。

冥王的审判从洞穴深处响起，细数河中人的罪孽，一字一句击碎生的希望。

审判结束，血河翻起千层巨浪，瞬间吞噬掉水中恐惧的身影。

片刻之后，风平浪静，再也没有罪人的呐喊。

水面上漂着一只冰雪的竖琴，顺着水流流向未知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