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物品尽被搬上车去。因为书籍太多,钟先生和我朝楼道上上下下地跑了好几遭。
“李先生,对于这次返乡,你有何感想?”他目光射出一丝老鹰般的犀利。我用手托起沉重的眼镜,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欸,其实你也知道每次回老家有多么不容易!况且就咱俩回家,东西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别提我有多么无奈!”突然间我们背后传来一声牦牛般的咆哮:“喂,两位先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微微一怔(估计钟先生的反应也和我差不多),发现司机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他有着一只锐利无比的鹰钩鼻,脸上布满疤疖,老态龙钟的脸上长着一双散发着寒光的眼睛,我朝他注视了半晌,猛然回过神来,“哦,抱歉,老人家,请您再等一会儿。”我不禁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兴许是有些羞愧。
大约又过去三分钟,我和钟先生上了车。“我劝你们最好系上安全带,如果你们想保证自身安全的话。”那位司机恶狠狠地向我们瞥了一眼。我连忙向司机答谢道:“哦,多谢提醒。”车行了没有多久,钟先生忽然向司机问话:“老人家贵姓?”“姓贾。”他简短而又仓促地答道。“是A地人么?”钟接着问。“为何不是?这一带几乎都是罢。我工作都快八年了,东奔西跑的,这条街道大都熟人喽。”他明显亲切了一些。
“那么您认识街上的B先生吗?”我问他,“唔,见过一次面。”“那么装修工C呢?”“那小子吗,中看不中用,技术活一塌糊涂。一周前我让他帮我装修一下房子,他倒好,给我的房子整的还不如我家的菜棚呢!”“呃,但是我觉得他人怪不错的,老实,是人们口中老好人。他很踏实,人缘又蛮好的,所以我很欣赏他。”“好吧,你应该是他的朋友吧,年轻人都爱为自己朋友护短。知人知面不知心嗬。一个好朋友要慎重挑选,只有患难与共、知道朋友所喜所憎的人才叫知己!我们老一辈的人啊,经验太丰富了,见识也太广了,甚至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呢!”我不再搭话。
不经意间,我看向窗外,发现外边景色是那般凄凉:腐烂的枝叶飘落一地,状如花环的虬枝旁逸斜出,枝条像被削好的铅笔一样垂在地面。苜蓿草也搔首弄姿着将这弯弯曲曲犹如白蛇的羊肠小径包裹着,挤压着。鸡爪般的根须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烁亮得我睁不开眼睛。
“唔,听说过D太太罢。”司机冷不防地问了一句。“是刘家村的吧,我当然听说过她就住办公处对面。”钟先先显得泰然处之。“哎哟,那女的就是个贱种,哼,在外面勾引两个男的。”贾说。
我吃了一吓,未曾听说过这等肮脏下流的事情。钟先生亦再有愠色:“这年头啥样的人都有!这不乱了套吗?家里明明养了三个子女,还有一个瞎眼老汉—却跑到外面勾三搭四!也可怜那老汉了,竟然对这事一无所知。”我好像对那瞎了眼的老汉有了些许印象,便问:“那老汉可是孝生?”“就是那个可怜虫!穷了一辈子还是莫有出息!”哦,竟是孝生,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我沉默了良久。
孝生的儿子南生是和我的儿子一个学校的同窗,听朋友说,孝生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他养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早就出嫁了,却还倒贴了些钱给夫家,夫家的人待她十分不好,骂她是扫把星,狐狸精,就连丈夫也不给她好脸色看,成天对她拳打脚踢,还酗酒成性。一个楚楚可人的漂亮姑娘就这么被践踏了,身上尽是淤青和伤痕,昔日水灵灵的眼睛因成天泡在眼泪中而肿胀起来。
至于孝生的大儿子么,由于家里没钱,便干脆让他偷偷在家务农。后来D太太又生了南生,听说是寤生,所以她一脸嫌弃,孝生却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到处借钱还是让南生让了学。
我又想起孝生曾向我借了几千块钱,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归还。欲问他要罢,却又总是忘却。一次登门要钱,也归了空。他当时红着眼,朝我哭嚷道:“老爷—再借我一点儿吧!我手头实在是太紧了,也无能为力啊!”我颇有些气恼,哼!讨债不成,反又亏空,不与他计较也罢!于是我便拂袖而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泣,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