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扶一贯的作风——如果要断就断干净,所以他从那家糕点店出来后一直没联系于桑,却做了于桑最不喜欢,他最不愿意的事——监视。
于桑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交过什么朋友,有没有交往的对象,这些于扶全知道。
他规定于桑月工资多少,于桑交了女朋友他会派人将俩人感情搅黄,于桑去了他不想让他去的地方他也会竭力阻止。
于扶时时刻刻都在监视于桑,于桑就像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任他在股掌间摆弄。他会给这只金丝雀住最好的窝,喝最甜的水,雨天会将他端进屋,晴天会将他挂上榕树,每到夜晚还想拥他入睡。他用戒骄戒躁的姿态对待这只“鸟”,却不会把他放出鸟笼,他会跑,会让于扶找不到,他不能找不到他、看不见他。
在糕点店于桑扔了于扶给他的银行卡后,找了一家甜品店工作。每当于扶看见助理送来于桑日常生活工作的照片,都不理解于桑为什么偏偏是找甜品店工作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不仅如此,于桑每天都会去花店买花,清一色的红扶桑。
他总是会羞怒地把照片揉作一团,又把它舒展开。
“那我长大了每天都给哥买扶桑花。”
“好多好多的花。”
这句话也总是在诱惑于扶,让他渴求于桑一丝不挂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会让于桑的气息只充斥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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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桑总是左右他,他总是想着于桑意淫,于桑这算是在报复他么?他想。
……
又过了一年,他们还是谁都不联系谁,像从来没认识一样,彼此杳无音讯。
六月九号,于桑已经高考完了,他主动给他哥打电话,并向他哥道歉,一句句夹着委屈与无奈的“对不起”回响在于扶耳畔。
他好可怜,像一条丧家犬。
于扶没因他的真挚接受这份“忏悔”,不是于桑对不起他,而是,一直都是他对不起于桑。
之后于桑又给于扶连续打了一个礼拜电话,像之前一样,好像不会累,好像于扶怎么做都不会磨灭他的耐心,好像只要是关于他哥的事他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但袁天成的事于扶已经被磨尽耐心,于桑的电话无疑让他心情愈发烦躁。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再怎么不是东西都对于桑狠不下心,终于,在于桑死缠烂打下于扶“原谅”了他,但他不能原谅自己。
以前那朵火红的花在往反方向烧!
他吼了于桑十几分钟,于桑一声没吭,他心里更难受,他欠于桑的:把他带出来是欠他,带他在阁楼住了四年是欠他,在糕点店给了他一耳光是欠他,监视他的生活插足他的未来是欠他,吼他是欠他,对他有不该有的感情也是欠他。
他对不起他。
他的道歉对于扶来说无疑是对他所作所为的报复打击,这让于扶更对不起他。这件事就像当初他母亲的死一样折磨他。
这天起,俩人开始以一种微妙的方式相处。
……
他们已经以那种微妙的方式相处了一个月。
晚上九点多,于扶还在公司加班。
下雨了,窗外的夜景越来越扑朔,于扶放下手头的工作,浑身的血管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血好像在沸腾,烧着他。
袁天成对公司的打压越来越没分寸,他要搞垮袁天成,即便以后他会成为遗臭万年的人。
但很快他的脑子又被有关于桑的回忆侵占。
突然一段电话铃把他打断了,他拿起手机,是于桑打的。
即使他们“和解”,但于扶不会给于桑打电话,他没脸打给他,所以只会是于桑打过来。
每次接于桑的电话于扶的心脏都在在砰砰乱跳,他很兴奋,很享受与于桑打电话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觉得时间过的好慢,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他们。
只有他们!
但他从来不表现出来。
于扶就像是疯了,一边觉得对不起于桑,一边却扭曲地把于桑锁死。
他点了接听,故意把情绪压下去,他问,“又打电话干嘛?”
“哥,你别给我打钱了,我还不起。”自给于桑道歉后他跟他哥说话的声音总是温柔的,有时还带着委屈,与之前那半吊子的模样天差地别。
就算这两年他们只说了两句话,但前后两者的态度一目了然。
于桑会这么说不是无缘由,他们“和解”的第二天于扶找到于桑,并把那天他扔给自己的银行卡还给他了,这事还多亏了助理,没真的把那张银行卡扔了。
还了这张银行卡,于扶每周都会给于桑打钱,很多钱,他想以这种方式赎罪。
“我不要你还。”于扶说。
已经一个月了,早该习惯了,于扶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他要莫然处之。他用最淡然的语气回答他,心里却像针扎一样疼,他是不想要自己的钱还是不想要别的?
“可我想还,我要还,我必须得还。”
“但我太窝囊了,现在每天只能在蛋糕店打工,你知道的我还不起你,你给的太多了,我还不起你,哥。”
“哥,你放过我好不好,你越是这样对我,越会让我多想,但是你从来都不用心软的一面面对我,从来不关心我。”话到最后,他的声音几近哽咽,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我不想欠你太多。”
“多想”?像什么呢?于扶无从得知,但他真的说了好多于扶不想听、不愿意听的话。
“我们是兄弟,我他妈不要你还,你听懂没?”于扶在抱最后一丝希望试探他,他一直在等于桑答复,希望于桑能听出他话外的意思,于桑却迟迟不开口。
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着,俩人的对话没有下文。于扶紧紧攥着手机,蹭蹭冒火的心情被搞得更毛了,“说话,老子问你话呢!你他妈给我说话啊!”
“你是哑了还是聋了,听不见吗?”于桑在电话那头还是一声不吭,只能隐隐听见特别隐忍的抽泣声,“哭什么哭,他妈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没骨气?”
又过了分钟,于桑还是不说话,于扶的耐心算是被他彻底耗完了,“算了,你他妈爱说不说,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不说我挂了。”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时于桑出声了。
“我说了,我不要你的钱 ”他好像在跟他哥抬杠,吼得比于扶还大声,“以后,你的一分钱我都不会要。”
“工作我可以找,钱我可以挣,我已经快十九了,你就不要再拿我当五岁的时候哄了。”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不想欠你太多,算我求你了,哥。”
正因为我们是兄弟。
我们是兄弟。
果然,在于桑眼里自己只是他哥,或许还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仅此而已。
血又在于扶身体里翻腾,他忍不了,一刻也忍不了,跟于桑在多说一句话他就会窒息。
如果可以把人看做气体,那于桑一定是二氧化碳,密度大,质量重,在于扶遇见他时他就在于扶脚边沉淀,十三年,他沉淀的量已经漫过于扶头顶,布满他生活的每个缝隙,让他喘不过气;但于桑又像稀有气体,少到让他无法捕捉,嗅到一点都像是在施舍。
人就是这样,越是难耐,就越想逼迫对方。
“于桑,你他妈是能耐了啊!行啊,你自己看着办吧,要这样,你干脆连家也别回了,死外边儿算了。也对,你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又不说话,死了吗?”于扶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屏幕显示的不是拨听界面,电话已经被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也许是于扶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也许是于桑哭着叫他“哥”的时候。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好脾气好?听你在那瞎扯半天后还被挂了电话。”于扶对着空气撒气。
也许不说那些憋屈话,他跟于桑也不会吵架,但他做不到,这点毋庸置疑。
从于扶知道自己爱上于桑那一刻他们的关系就没再正常过。
于扶的脾气总是很暴戾,容易失控,袁天成也是这样,这就是可在基因里的毒药。
在于桑没来袁家之前于扶脾气一直很差,他母亲还没去世前她总会在旁边安慰于扶,教他心平气和,后来抚平他内心的人成了于桑,现在让他回到以前的人也是于桑。
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他把脑子挖空了也想不明白,于桑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来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脾气也还不小。
但他没意识到自己做得更过分。
于扶拿着手机发愣,他给于桑打了几通电话,不接、不接、还是不接,他怒火中烧,一气之下把手机砸了。
……
办公室亮着昏幽幽的灯,地上躺着一部碎屏手机,手机嘟——嘟——的响,像慢半拍的心跳声。
靠在办公椅上,抬头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密密麻麻的血丝布满了于扶的眼球。他脑子也在乱嗡嗡的响,意识里回荡的声音无不在告诉他,他又和于桑吵架了。
或许这次的坏关系会维持一辈子。
这次的坏关系会持续一辈子。
持续一辈子。
一辈子……
他从靠椅上直起身来,双手支在桌子上,他把脸死死埋在手心里,脑海里飞速掠过想与不想记起的回忆。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于桑的夏天,十五年里真正意义上活着的一个夏天,此后的每天,他都会想起的夏天。
一个月于桑从来都是委曲求全,说话唯唯诺诺,对于扶骂不还口,是他自己不知足,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控制于桑,发泄自己,他做不到以前一样对于桑。
是该说他罪有应得,还是说他可怜?
于扶又把脸重现埋在手心里,缺氧的感觉让他开始觉得喘不过气。
“于扶哥哥。”
“哥哥。”
“哥。”
“哥,你理理我。”
于桑的声音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他把脸从手里挪开,深深吸了口气,周围还是昏暗的办公室,还是穿着正装的自己,还是打不通的电话和摔碎的手机。
他们彼此认识十三年,于扶养了于桑十一年,爱了他三年。
他想:这十八岁的小孩怎么这么幼稚啊。
落地窗外霓虹灿烂的夜景,他冷笑几声——
于桑长大了,不要他了。
于桑真傻,一直把他当哥哥。
于桑不会回家了吧,毕竟那一个月里他也没回过家,那自己那句“你干脆连家也别回了,死外边儿算了”又来何谈之?
“于扶,你真好笑,滑稽的像小丑一样。”
……
离开公司于扶去了常喝酒的地方——青柠七香。
人都管这地儿叫“七香”,这儿生意就跟店名一样冷清,却总是让人流连忘返,是谓“清宁“”七想”。
它不像其他酒吧,有震耳欲聋的背景音,有霓虹闪烁的灯光,有随着音乐扭动的腰肢和嘈杂的环境。七香播的乐曲总是很舒缓,店里往往也只有窃窃私语的人群,店里的酒更是好酒,在酒精的作用下,麻痹感总会有一种将人溺死在这温柔乡的错觉。
霍傅言掀开垂在地上的珠帘,扫了一眼吧台,目光习惯性落在在清吧一角。
“果然在这儿。”他小声说着,不紧不慢朝清吧里走,一直走到于扶面前,摇摇头坐下来。
于扶握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桌上全是喝剩下的酒瓶子。
霍傅言拿过他手里的酒瓶,“有你这样喝红酒的,靠一瓶一瓶吹?”看看眼尾泛红的泥人,他调侃道,“罗曼尼康帝,好酒,全给你糟蹋了。”
不出意外的,于扶一声没应,他对于扶这些回应早习惯了,他挑挑眉,问,“这又是怎么了,因为你弟?”
“我今天又跟他吵架了,一个月前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好关系,又被我打碎了。”于扶沉默好久,继续说,“可是我……”
“可是你爱他,你没办法,对吗?”霍傅言又在调侃于扶。
等他说完于扶重新开了瓶酒,倒了两杯,把一杯推到他前面,拿起自己那份——我干杯,你随意!
没想到喝成这样还能给人敬酒,这也是种特技了。霍傅言准备回敬,又想起要开车送他回去,但最后还是一口闷了。
不管了,实在不行叫代驾。
于扶很少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霍傅言看他这样,是又心疼又好笑,他说,“于桑十八了,也该成熟了,你就由他去吧,只要他不杀人放火做什么不行?难道你还想养他一辈子不成?”他接着又说,“把他当个一岁婴儿在摇篮里看到死?”
于扶没再回答,睡着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都二十八快奔三了,因为你那个弟弟就这样不婚不娶。”
“先说好啊,我这话可不是说你不能喜欢他,只是……人家根本没看到你这颗痴情的心,你就打算这样守身如玉一辈子吗?如果是阿姨还在......算了,反正。”他看一眼喝的醉醺醺的人,然后把他塞进车后座,“你听不见,听见了也听不进去。你个痴情种啊,我送你回去。”
如果于扶是醒着的,肯定会认同霍傅言的看法,她不仅是个痴情种,还是个……变态的痴情种。
霍傅言把于扶拖进门,以最粗暴的方式把人丢到床上,再慢慢悠悠看一眼手表——十点多。
“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他“啧”了一声,“身下的你俩看着办吧。”
最后,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于扶也在碰撞声中陷入混沌。
既清醒又迷茫。
他好像听到霍傅言在说话,却不能从中获取哪怕一星半点的信息,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于桑,那个让他生不如死的人,那个他爱了整整三年的人。
但世俗告诉他,他不能爱他,他爱不了他,他的爱没有结果,不仅仅因为他们的关系他爱不了于桑,还因为于桑不爱他。
于桑不爱他,不爱他……可于桑不爱他吗?这只有于桑自己能给出正解。
于扶在想他是什么时候爱上于桑的,也许是在于桑打完球回来的某个下午,自己无意撞见他换衣服,汗水从他修长得脊线滑下来的画面让自己迷了眼,或是于桑总是很幼稚,高中了还缠着要跟他一起睡,或是这份爱一直被自己埋在心里,随着于桑长大,爱意也在悄然生长,现在终于破土而出。
这种违背伦理的爱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并开始疯长。
同样是爱,世人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他想。
对于桑的爱,起初他只认为是自己保护欲太强,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后来却克制不住想要占有他,在时间的积增下,这种感觉愈演愈烈,像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又像文火煮茶,煎熬着他。
好乱,真的好乱,人乱心也乱,全都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