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燥热,有晚霞,有飞鸟,有蝉鸣,还有于桑。
袁扶在房间做功课。
“袁扶,别写了,作业什么时候写都不迟,你快去客厅一会好给你江颖阿姨问好。”
说话的人正是袁扶的亲生父亲,袁天成,但他很少叫袁天成爸,因为袁天成不配。
袁天成走到袁扶房间门口,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他没听到袁扶的回应。他不想听,他压根也不会听,话他已经说了,无论袁扶答不答应他都得下来。
因为这是命令。
袁扶一声不吭去客厅——对于袁天成的淫威,他已经习惯了。
而对袁天成另娶一妻之事,这不归他管,他不想管,他也没资格管。
可每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却又像扎了把刀,那把刀总是时有时无在他的心口一前一后挪动,搅得他不得安宁无数次他都想把那把刀拔出来然后插进袁天成胸口。
插进去,还给他,全都还给他!把他欠自己和欠母亲的都一并还给他!
可他不能,他只能在袁天成的地界苟延残喘。
他恨袁天成,恨他对不起自己死去的母亲,恨他这么多年一直把母亲当做利益的牺牲品;他同样恨江颖,恨她早就跟袁天成有一腿,恨她和袁天成杀了自己母亲。
咚咚咚——是敲门的声音,是那个女人来了。
“袁扶啊,应该是你江阿姨到了,快去给他们开门。”袁天成的语调虽然尽显柔和,却字字句句都掺杂着命令的意味。
袁扶机械地开门,像被人主宰的提线木偶般,而他的神经被袁天成所说的话牵动,袁天成口中的“他们”,除了江颖,还有谁?
开门,一对母子站在门口。
江颖身着一袭白色中长裙,她自认为会是袁天成来开门,面上带着笑,却不料出来的袁扶,而她脸上的笑也随着袁扶的出现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换上恐惧和不安。
她在恐惧什么,不安什么?答案不言而喻:袁扶和他母亲长得太像了,无论眉眼还是气质,全都如出一辙,甚至连看人的眼神都一样透着“无所谓”,她看着袁扶就像是他母亲重新活了过来。
做了亏心事的人,晚上睡觉总归是要怕冤魂来索命的。袁扶虽然是那个冤魂,但他索不了她的命,她其实可以安心的。
终于,她煞白了一瞬的脸又重新染上血色,笑意也挂回脸上,可能思索着,不论袁扶和他母亲像与不像,他始终不是他母亲,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只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孽种,她江颖才是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他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拿自己怎么样?
可笑的是袁扶根本不想理会她,连对她的问候也没带正眼看,是江颖内心戏做太足了。
袁扶不愿去看多江颖一眼,却被江颖手里牵的孩子吸引。
袁天成说的“他们”就是他们吧,自己未来的母亲江颖,以及,自己未来的弟弟江泽,那他俩好多久了,五年还是六年?可母亲死了也不过才两年而已。
这对夫妇是真恶心!
他一直认为江颖是两年前,或许再久一点,三年前和袁天成好上的,可他们竟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在袁扶心里,就算袁天成死几千次几万次都不足为惜,他袁天成对得起自己母亲……
突然那个小家伙“咯咯咯”的笑起来,把袁扶的思绪打乱了,他因愣神的目光重新聚到小孩脸上。
这个小家伙让他出神,却又让他聚神,真是魅力不小啊。
袁扶有些郁闷,他的情感什么时候被一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左右过?况且这人还是个不到他腰的小屁孩。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袁扶盯着他,小不点的笑脸被夕阳照的红扑扑的,睁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微微扇动了两下,映在脸上的影子也在簌簌闪动,像两只蝴蝶,两只自由的蝴蝶。
自由吗?他想。
自由,他渴望的,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他因此又愣了神,一时间忘了叫江颖母子进屋。
小家伙有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是因为袁扶,却不属于袁扶,只要有袁天成的地方就容不得他,也不会有一星半点属于他。
笑声传到屋里坐着看报的袁天成耳里,他高兴的走到门边,本以为他看也不会看袁扶一眼,但他意外的把余光大方分给了他。
可他不需要。
袁天成瞥着呆站在门口的人,说,“小扶,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她是你江阿姨呀,快让他进来。”
话音落,他借身掠过袁扶,一把抱起咯咯笑的小不点逗弄着,小不点有些抗拒,挣扎着要下来,他没办法只能把小不点给江颖,他看着江颖接过小不点,说,“这就是小泽吧,都长这么大了。”
“小扶”“小泽”!?任谁听了心里都说不出的恶心,再看着眼前四十岁的人硬是笑出一张六十岁的脸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儿子是他自己的,多大了心里难道没点数吗?装这样子给谁看呢,给袁扶吗?他什么都懂难道袁天成还没这觉悟,还是说他自欺欺人觉得袁扶不知道他那点见不得人的破事?抑是五年没见他心爱的宝贝儿子一时难以平复躁动的心情?
“是啊,小泽都五岁了。”江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去搭袁扶的肩,他避开袁天成的视线,毫不客气的白了江颖一眼,她看见了却没把手拿开,自顾自说道:
“这是小扶吧,长得跟他母亲真像。”
说实话,袁扶讨厌每个提到他母亲的人!
他把江颖手拿下去,拿着江颖的手也在暗暗使着劲,按他的性子,已经给江颖警告了,但有袁天成在。
显然袁天成也清楚袁扶的脾性,目前他还不想让他们父子的关系陷入僵局,所以他清咳两声示意江颖闭嘴,顺带睨了她一眼,这一眼意味明确:连马威都不会下。
这场地位的对局结束后,局面一度僵硬,最后还是袁天成打破死寂。
“先进屋吧,陈姨已经把饭做好了。”他把母子俩领进屋,打着哈哈,“进屋进屋,先吃饭,我可都饿了啊!你们不饿吗?”
此刻起,偌大的别墅除了袁扶和袁天成,还多了两个永久居住者——对这座犹如囚笼的别墅来说,名义上的,真正的主人。
他袁扶永远都是局外人。
餐桌上,袁天成和袁扶坐一边,但其实,袁扶更想一个人坐一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能离袁天成远一点,再远一点,他就会重获新生,而江颖和江泽坐一边。
两个大人吃着“团圆饭”,有说有笑,画面好不美满。
在这个家,吃饭时不能说话,但今天袁天成却总是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小扶啊,以后你江阿姨和小泽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以后要少惹你江阿姨生气,还有要让着小泽,他才五岁,不懂事。”
袁扶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有气无力的“哦”着。
听见他的回答,袁天成开始给江泽夹菜,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筷子,拍拍额头,对江颖说:
“小泽以后就跟我姓吧,就叫,袁泽怎么样?”
也许此刻袁天成在盘算:江泽还小,只要慢慢培养,以后就可以为自己所用。
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
也许江颖也认为这样再好不过,等把证领了,她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这件事这对她的儿子也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甚至提议明儿一早就去登户口。
但她死也想不到,这不是百利而无一害,这是在自掘坟墓。
袁扶看不惯两人虚伪又势利的行径,借口吃饱了上楼休息。走到楼梯口时,他抬腿却发现大腿裤腿被拽着,迈不开腿,低头一看,是那个叫江泽的小不点,不过现在应该改口叫“袁泽”才对。
这个小不点让他很无奈,但就算他再怎么恨袁天成和江颖他也不会把袁泽牵扯进来,袁泽是无辜的。命不由己,命不在天,世上活着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当然,这个小不点和自己也包括其中。
在这场角逐利益的游戏里,错的不是他,是他的父母,袁扶说不讨厌他是真的,但,不喜欢也是真的。
他只想快点回房间,离开这,离开袁天成,离开江颖,在这里多待一秒都让他感到窒息,但袁泽一直死拽着他的裤腿不放。
真是想不明白,五岁的小孩哪来这么大力气?
没办法,他只能等袁泽拽够了放手再走,可这小不点就是死拽着不撒手,还笑呵呵地叫袁扶哥哥。
在这几声甜腻腻的声音里,袁扶暗想,一定是这小屁孩儿上辈子投胎的时候自己挡着他路了,不然这辈子怎么会派他来折磨自己?
这就是世有轮回,因果报应吗?
袁天成八成觉得这小家伙喜欢袁扶,又想着反正现在这小家伙还小,能懂什么?再来他已经被公司那边的事搞得够焦头烂额了,可不想再让个小家伙把自己弄得更头疼,就索性把他扔给袁扶。
他说,“以后你就来照顾小泽吧,我也不请保姆了,闲的清净,他现在呢,还小,以后也就跟你睡了。”
袁天成的话就是“规矩”,江颖和袁扶能说“不同意”吗?于是江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她害死的女人的儿子抱走。
袁扶抱着袁泽往上楼走,楼下袁天成和江颖在谈论什么,隔太远了,听不清,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无非是江颖怕袁扶害她的宝贝儿子。
回房间后袁泽一直很乖,袁扶在写字台上做功课,他就很安静的坐在床上,不哭,不吵,也不闹,没事还喜欢喊两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