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思远担着两桶水，越过栅栏，一步一顿地往那个与她们住了两年的小房子走去。

他沉着眼看了看门槛上的沈梦瑶，她正在教谢安读书，印象里，长公主总是喜欢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吹吹风，发发呆，尽管没次都会被先皇抓过去陪他下棋，她还是喜欢坐在那辉煌的大殿门口，俯瞰整个京城。

她喜欢写书法，喜欢看书，她所有的爱好都像她本人一样，富有诗意，优雅美丽。

“思远，我来吧。”

袁一琦放下手里的柴，跑过来接过思远肩上的水。

“你不是腰上有伤吗，咱之前说好了我提水啊。”

“……我忘记了。”

“哦。”

思远看着袁一琦爽朗的笑，看着她极具担当的背影，想起相处的这两年，袁一琦对他的百般照顾，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手上有问题的水桶放下，想反悔与黑衣人的合作，想继续这样四个人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快进去休息会吧，我再教谢安读会书。”

沈梦瑶笑着拉起谢安坐到院子里，她笑起来总是能安抚所有的烦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令思远有些不忍打破如今的和谐。

可黑衣人的话语却像漂浮在耳边：

“xx朝将亡，你觉得作为长公主，她的命运会如何？”

“非得今晚动手吗？”

“你觉得呢？”

——————————————————————

“今天的水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啊，还挺好喝的。”

袁一琦干完活累坏了，接了一杯桶里的水就喝起来。

“可能最近井里水质比较好吧。”

思远藏不住事情，发生些什么都会无意识地表露在脸上。

“你有心事吗？怎么跨起个脸。”

袁一琦又接了一杯，一饮而尽。

“袁兄，你听说过曼珠沙华吗？”

“听过，一种有毒的花呗。”

拐拐放下手里的杯子，认真听起来。

“曼珠沙华，别称彼岸花，据说是一种生长在黄泉路上的花朵，全株都有毒，但花开得绚烂美丽，透着一股神秘。而当今世上，曼珠沙华都长在了一些奇异的地方，毒性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强，”

袁一琦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觉得今天的思远很反常，惊觉起来。

“你记不记得两年前，你吐出一口淤血，中毒了但到现在都没有复发，我查到，那种毒也叫曼珠沙华，是一种慢性毒药，毒发后痛苦不堪，七窍流血，器官会被一点点侵蚀，最后失去行动能力直至死亡。这毒需要特定的因素才能诱发毒素，而就是曼珠沙华本身就是诱发毒素的东西。”

袁一琦觉得思远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误食了曼珠沙华，也放松下来，翘起二郎腿装作不在乎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你自己不是才说了，曼珠沙华长在特定的地方吗？这穷乡僻壤的，肯定没有啦，吓唬谁呢……”

话到一半，拐王突然觉得心脏一怔，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握着，使劲捏钻。

她看了一眼见底的茶杯，眼里升起不可思议和愤怒。

“你老实说，给我喝了什么？”

一字一句，都艰难无比地从嘴里颤抖着冒出来。

“曼珠沙华泡过的水。”

思远偏过头去，故意不看袁一琦面色如纸的模样，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她眼里破碎的信任。

“你……为何要……杀我……噗……”

和两年前一样的一口淤血，就如同他口中的彼岸花一般绽放在袁一琦的手上，紧接着就是在胸腔里扩散开的撕裂般的疼痛。

“袁一琦！外面来了一群人……”

沈梦瑶抱着谢安推门进入，看到的就是她的爱人口吐鲜血跪倒在石桌前，痛苦不堪地掐着心脏处的肉，试图通过自虐来打断那钻心的撕裂感。

她最信任的暗卫——思远，阴沉着脸端坐在石桌旁，看见自己，脸上闪过几抹慌乱。

那一秒，她明白了，明白思远背叛了她们，背叛了长公主的信任，背叛了先皇的托付。

“长公主，你听我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我……”

“你闭嘴！”

沈梦瑶冲过去扶起浑身都在颤抖的拐王，看向思远的眼睛通红，往日对他的那点非爱的情感支离破碎，如玻璃渣一般在思远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口子。

现在后悔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吧？

全副武装的蒙面人们冲了进来，亦如两年前在那个面馆的局势一样。

“思远！我们哪点对不起你？！两年前，我们暴露被逼上绝境，也是你的手笔吗？！”

袁一琦愤怒地低吼着，强撑着一口气去兜里掏匕首。

“不是我！那次不是！”

思远受不了被沈梦瑶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发了疯一般呵斥，接着又磕磕巴巴地解释。

“袁兄，他们答应我，只要你的命，他们答应我保住长公主，你是灵魂穿越者啊，他们要你的灵魂啊！我求你，为了长公主，为了让她活下去，你能不能……”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思远偏过脑袋，沈梦瑶怒不可竭，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让思远无地自容。

“你凭什么，牺牲别人来保护我？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我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了吗？！”

谢安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见无力地躺在沈梦瑶腿上的袁一琦，觉得鼻头一酸，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

“臭小子，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有点骨气行不行，”

袁一琦死死抓着手里的匕首，嫌弃地拍了一下谢安的脑袋，随后慢慢站起来。

“不必挣扎，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黑衣人的披风被今夜忽然吹起的大风弄得哗哗作响，他依旧背着手，似乎很瞧不起灵魂穿越者。

“我呸！你算那根葱，本王今日走定了！”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袁一琦突然暴走，指间的匕首划破空气，连续捅倒了三四个蒙面人。

“快跑，瑶瑶！”

袁一琦像当初一样，一只手拎起谢安，另一只手牵着沈梦瑶，突破重围就开始狂奔。

“小琦这是怎么啦？”

一个和袁一琦相识的老婆婆半夜起来给孙子烧柴火取暖，看见狼狈的三人，打算问问情况。

袁一琦回头去看，发现老婆婆走到了路中间，可能是觉得挡住了去路，黑衣人竟一剑将婆婆刺死，鲜血喷射出来，渐渐染红了拐王的双眼。

“阿婆！”

“挡路。”

黑衣人将死不瞑目的老婆婆一脚踢开，这动作彻底惹怒了袁一琦。

“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

袁一琦青筋暴起的手几乎把匕首柄嵌进手心，她回头一刀劈上去，将黑衣人的肩膀一下子砍得直喷动脉血，鲜血溅到了袁一琦脸上，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明明是热的，她却觉得这血肮脏无比。

“快走，小黑，快走。”

沈梦瑶压下眼角的泪意，强装镇定地拉走袁一琦。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时辰，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开始流出鲜血，可能马上就会七窍流血而亡了吧？

袁一琦这么想，突然感觉脸上被一只温暖的手擦拭了几下，虽然不足以擦干净她脸上的血，但足够她看清楚她了。

拐王拼尽全力唤醒身体机能的回光返照终究是撑不住了，她现在连话都快讲不出了。

手上一松，谢安从她怀里掉了下来，男孩这次很坚强，马上就爬了起来。

“姐姐，前面有船！”

沈梦瑶抬头，看见了希望，一艘小船停泊在岸边。

“袁一琦！袁一琦！别睡过去，再坚持一下，就一下下，马上就安全了。”

沈梦瑶抱起袁一琦是毫不费力的，她太瘦了，现在又没有什么生气，看起来就像一个静静躺在长公主怀里被弄脏了的纸人。只有那微弱的呼吸在提醒沈梦瑶，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