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18岁头一次出远门,头一次便是背井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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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路对面街道的银杏树,高高的树尖那头格外被阳光偏爱,早就长成了漂亮的黄色,裹着细碎、杂乱的风总是泛出细碎的光晕,极好看。
但这样漂亮的景象宋亚轩只有走出家门又上好几层阶梯才看得到,他最常看到的是树晒不到太阳的下半段,不是漂亮的黄色也不是柔和的绿色,像是黄绿掺杂打翻了的颜料罐,这一块黄那一块绿,还被经年累月扬起的灰尘盖了厚厚一层,看着又脏又丑,要是哪一日宋亚轩忘了关窗,这叶子还会被呼啸而过的车蹦出的尾气带到床上,把他发黄的被褥弄脏。
这是个地下仓库,宋亚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又脏又潮湿,时不时还跑出两个大老鼠才没人要。
所以仓库没人要的话,宋亚轩要;但宋亚轩没人要,那就是真的没人要了。
宋亚轩靠吃一块钱两个的馒头攒了八百块钱,他数了又数才放进生锈的铁盒子和先前变卖老屋的三千块钱搁一起,严丝合缝的把盖子盖上,又把盒子放进补了好几次的帆布包里背好,把他妈临走前说给他的地址念了又念,确保没有记错一个字,才出了门买票去往远方。
去找他那抛弃妻儿的亲爹。
三天两夜的火车,宋亚轩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啃了又啃,最后都硌牙了才舍得花钱买了桶泡面,吧唧吧唧吃得香,最后连一滴汤都没留下,吃完还嗦嗦塑胶的叉子。
隔壁座位的孃孃看他两眼,嘴里嘟囔两句哪里来的可怜娃子,又去哄她家啼哭的小孩。
路程远,宋亚轩坐得屁股都疼,但他除了上厕所都不敢离开座位,他怕太招摇,有人盯上他包里的铁盒,三千八百算上车费和泡面钱,他手头还有三千四百三十六块钱,要是被人顺了去,那他就什么都没了。
一路上总共传来两次焦急暴躁找东西的声音,每次宋亚轩都会把手背到后头隔着发硬的布料摸摸铁盒的边角,确定那硬疙瘩还在,又安心的看外头的风景。
山栾蜿蜒千百里,来往全是比他阿妈唠叨还长的车,这是他十八年来头一次出远门,头一次便是背井离乡。
宋亚轩辗转几个街道都找不到他妈说的怀南路二街,身周全是他没见过的拔地而起的高楼,像是长着獠牙的巨兽,四通八达到处是路,随便选一条走,最后变成他迷路的凶手,他走到阿妈给他买的劣质帆布鞋都脱胶,还是找不到他那素未谋面的爹,咬紧了牙关才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逼回去,他有点想回家,有点想他阿妈了。
最后没了办法,他就到处找警察局;以前六年级的老师说的,找不到路的孩子要记得找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会把你带回家的。
但他不晓得,没了家的孩子,警察叔叔还给不给带路。
事实上管你有没有家,是不是外来客,那些穿制服的叔叔嬢嬢还是愿意给你带路的,他第一次坐上警车是为了见他爹。
他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沿着臭水沟进去,淮南路二街31号,门口摆了漂亮的说不出名字的花,花朵是细密的粉色,叶子绿油油的还挂着水珠。
宋亚轩抬手敲门,一下一下,硬邦邦的黑色铁门硌得他食指关节发疼。
“吱呀”一声,门就开了,迎面来的是个操着扎马尾的的大姑娘,手里还拿着擀面杖,一说话木棍上的面粉就落下来,沾面落了积水的台阶,然后就消失不见。
姑娘“干啥嘞?”
宋亚轩……
宋亚轩晓得她也是这座城市的外来客,也晓得他找到了阿妈说的怀南路二街31号,但没找到阿妈心心念念的男人。
他又跟着警察叔叔折回,咬着叔叔给他买的肉包子不说话。
警察叔叔娃儿,难过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