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特遣队失踪了，他们原定于昨天清晨返航。”尤马舍夫坐在窗前，尽管还是下午五点，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夕阳画出他和椅子的轮廓，特遣队的指挥官们就在尤马舍夫身后，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一支特遣队叛逃了，无论这些叛徒前往马加丹还是阿穆尔，对于太平洋舰队的事业都无疑是一次重创。
“搜救的队伍刚刚返航，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附近没有任何残骸或者是尸体。”他继续说着，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你们说，是怎么一回事？”
指挥官们面面相觑，总司令没理由推断不出第二特遣队的叛变——尤其是在类似事件已经发生了三起的情况下，既然他心里清楚，又为什么明知故问？
没等他们想明白，尤马舍夫已经站了起来。“同志们，我们的事业正在崩塌……莫斯科的两次失败没有打垮我们，德国佬丧心病狂的轰炸也没有打垮我们。我们从符拉迪沃斯托克辗转至此，就是为了把我们的传统延续下去。”
“法西斯的子弹打不死我们的精神，”六十多岁的司令狠狠把拳头砸向桌面，“但是贫苦的生活可以。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忠诚的红海军战士，可是那些年轻人、雇佣军不是。他们没有信仰，缺乏管教，道德败坏。如果在四十年前，三十年前，他们也许能被训练成和你们一样的战士，但是现在，他们正在成为太平洋上的海盗。如果不加以约束，你们就会是下一个第二特遣队。”
办公室的门在发言的句点处被敲响，尤马舍夫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说了声“进来”。格里戈洛维奇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他看见指挥官们和总司令正齐刷刷盯着自己，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额……也许我应该过一会再来？”
尤马舍夫摇了摇头，他感到有些累了。“不，格里戈里，进来。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报告首长，试图哗变的三人已经被关押。另外，我的副官发现了这个。”格里戈洛维奇递过来一张写满英文的报纸，尤马舍夫瞄了一眼，就把它搁在了桌上。“美国人的报纸，上面说了什么。”
格里戈洛维奇搓了搓手，“上面说，伏罗希洛夫元帅领导的西俄罗斯革命阵线已经在阿尔汉格尔斯克重整旗鼓，他们的实际占领区正在不断扩大……”
指挥官里发出一声欢呼，并且马上连成了一片。这群受够了失败和颠沛的男人们拥抱在一起，为了这个似乎称不上好消息的消息热泪盈眶。尤马舍夫有些感慨，再坚强的战士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在勘察加的灰暗日子里，他们当然需要一点光芒来照亮前路。他任由指挥官们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庆祝，甚至允许格里戈里·谢德林海军中将跳起他那蹩脚的哥萨克舞——尽管老化的木地板在他的军靴下哀嚎，他还是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受限于可怜的发电能力，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路灯只亮三个小时。尤马舍夫走出了破旧的临时指挥部，里面的狂欢还在继续，而外面的寒风已经呼啸了很久。昏暗的街灯下，格里戈洛维奇正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聊着什么，他们见总司令走来，立即转身向他敬礼，尤马舍夫也立正回礼。“首长，马斯连尼科夫上校来了。”格里戈洛维奇说道，他的嘴边冒起一阵白烟。
伊万·马斯连尼科夫上校是一位忠诚的党员和hong军战士。他于远东特别集团军扩编时入伍，在卫国战争初期被调到西线，在莫斯科沦陷后又回到西伯利亚，参与了满洲会战以及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外围战斗。在远东的战事失败以后，他又率部在阿穆尔打了三年的游击，直到罗扎耶夫斯基的恐怖统治开始，马斯连尼科夫才率领流民和他的部队来到勘察加。可以说，太平洋舰队和远东方面军的残部能在勘察加半岛支撑这么多年，离不开马斯连尼科夫的政治工作。“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你可以津津有味地听他讲上一天马克思而不觉得乏味。”谢德林中将曾这么评价道。
尤马舍夫走上前，紧紧握住了马斯连尼科夫的手，“上校同志，我等你好久了。”两人寒暄了一阵，尤马舍夫提出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鉴于指挥部里太过闹腾，“工人酒馆怎么样？正好整点喝的暖暖身子。”格里戈洛维奇提议道，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格里戈洛维奇找老板要了三个空杯子，在酒馆角落里一张肮脏的小桌子边坐下。“格里戈里，这是做什么？”马斯连尼科夫大为不解，来酒馆不喝酒，难道喝勘察加的冷风？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格里戈洛维奇噤声的手势噎住了。这位红海军的老兵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来一瓶伏特加。“我还在想那天的酒去哪了，”尤马舍夫把酒杯放到他面前，示意他赶紧满上，“原来给你藏起来了。”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酒，首长。”格里戈洛维奇得意地说着，手上熟练地把酒倒好。“为了苏维埃！”三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上校同志，如你所见，我们的事业正面临严重的危机。”一杯酒下肚，尤马舍夫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挪了挪板凳，正对着马斯连尼科夫。“新兵们正在堕落，他们受到法西斯和失败主义者的鼓动，将‘巡逻’的成果据为己有……第二特遣队叛变了，再之前还有第五特遣队。第三特遣队里有人试图哗变，还好被格里戈洛维奇控制住了，但形势已经很危急。新兵里弥漫着危险的思想，就像一处腐烂的疮疤……马斯连尼科夫上校，我们的事业迫切地需要你去扭转这一情况，新兵的思想工作是很重要的，但你也知道，我们这帮人只懂得打仗，对政治工作一窍不通，如果由我们来管教新兵，往往会适得其反——第五特遣队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总司令看着格里戈洛维奇满上了酒，继续说道：“瓦连尼科夫，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他绝对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当年就是他指挥李可夫号驱逐舰，在白令海上击退了日本鬼子的追兵。但就在上个礼拜，我们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南边不远的海面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他身上的枪伤毫无疑问是7.62mm子弹造成的……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的指挥官是卫国战争和满洲战争中保留下来的珍贵火种，绝不能熄灭在白令海上的浮冰里。”
“因此，我有一项相当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任务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甚至伟大祖国的光复。”尤马舍夫看向眼前的军人，“马斯连尼科夫上校，我要求你掌管勘察加地区的政治思想工作，并以最快的速度重整我们的军纪。哗变、贿赂、叛逃的行为必须受到严厉的打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的传统必须延续下去——我以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的名义保证，我，伊万·斯捷潘诺维奇·尤马舍夫，将尽我全部的努力来帮助你，直到我们的军队配得上红海军的名号。”
尤马舍夫目光灼灼，而马斯连尼科夫也坚定地望向他。短暂的沉默以后，马斯连尼科夫从高脚凳上下来，在老司令的面前立正。“是，首长！”他的军礼自信而挺拔，脑袋上磨得锃亮的红星好像在发光，格里戈洛维奇在多年后这么回忆道。
受限于用电限制，这场小酒会没过多久就解散了。尤马舍夫行至指挥部的门口，向两人道别——指挥部的用电限制是五个小时，他打算再多工作一会。
正当他准备转身上楼的时候，一个传令兵抢先赶到了他面前。“报告司令，有客人要见您。”年轻的传令兵这么说道。尤马舍夫有点困惑，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客人。按照惯例，出入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陌生人都要登记在册并上报给他，但这个月来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他示意传令兵带自己去会客室，同时整了整自己的帽子。
会客室里，一个陌生人站在发白的地毯中央。那个男人披着毛呢大衣，头戴一顶算得上考究的高帽，他显然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满面笑容地转过了身。
“你好，长官。”长着亚洲面孔的男人伸过来一只手，他的俄语相当标致，“我是来谈生意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