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阿尔及尔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六层小楼的灯光又开始慢慢地从窗边流泻下来了。天边的最后一点火烧云泛出了暗红色的霞光，太白星也在天空中快活的眨着眼睛。然而，尽管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街边摇曳的煤气灯已经泛起了橘黄色迷人的光线。纳迪亚·奥萨和穆罕默德·德拉法都披上了油渍斑斑的短大衣，从后门悄悄溜出了小楼。因为他们作为人而存在，要生存必须要有食物。总是饿着肚子可不行，只有暗巷，和酒店背后的垃圾桶能让他们果腹。溜到一家大酒店背后，跟出来倒剩菜的侍者套套近乎，兴许能讨点残羹烂菜叶子吃吃。两个苦难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下，脸色发青，只有高高的颧骨跟浓密的眉毛还提醒着你：他们曾经也是棒小伙子！奥萨闭着眼睛叼着根从地上拾来的烟卷，而德拉法睁开的眼睛则不时打望着大门口，有一望无际的金色台柱，拱门，里面也有流水般不停供应的美酒跟饭菜的大门口......剩菜落入垃圾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奇思妙想。不待侍者走远，他们便饿虎扑食一般地扑向垃圾桶，娴熟地分拣起那些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残汤剩水。可这些玩意儿，这些啃得光光的骨头，这些抉剔干净的鱼刺怎能果腹？一股死耗子味像泉水从泉眼涌出一般，熏得他们常常睁不开眼，要把头侧向垃圾桶外大口的呼吸几口，再继续用餐。但残忍的本能提醒着他们自己仅存的一点点尊严，让他们顾不上多喘气，便又把头扎进垃圾桶里，好像巨大的“埃及宝石”牌电铲，正在开采奥兰的黄铜矿......

阿尔及利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裂的呢？是德国人打进戴高乐将军的总统府那一刻？还是弗朗哥在伊比利亚跟意大利划区而治的协议上落笔之时呢？齐亚诺跟弗朗哥，奥兰跟安纳巴战火连天，成千上万的难民从硝烟中涌入阿尔及尔，这两个苦命人也不例外。意大利人跟西班牙人疯狂地用机枪扫射人群，从后面传来了一声声哀鸣，呻吟和头骨碎裂的声音。要求这些“外籍兵团”放下武器的广播从士兵的枪管里日夜播放着。至少战火还没有烧到这片升起三色旗的土地上，他们悄悄溜进来了，也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无风的，没有星星的夜幕的掩护下。随着伊比利亚宣布切断对法兰西国黄铁矿的出口，那座拔地而起的机械巨兽也饥饿的再也吃不下任何一根人骨头了，斑斑驳驳的铁锈在它肌肤上每一处潜滋暗长。他们被赶出了车间，答应付给的工资也不见踪影。

突然，奥萨在暗中摸到了一个小纸团。他本以为里面包着的会是一块骨头或半点鸡肉，可一打开，一幅纯由线条勾勒的图景就在他面前展开了。

Y como ser humano

因为他作为人而存在

el hombre lo que quiere es su pan

要生存必须要有食物

Las habladurías le bastan ya

他不需要空谈和口号

Porque éstas nada le dan.

那不能让他饱腹

借着煤气灯的微光，他不由得悄声念了出来。德拉法也凑了过来。他们贫瘠的法语并没有阻拦他们的热情，好像钥匙开锁似的，顷刻间他们便完全领会了，一股奇怪的感情在他们心里蓦然腾起。他忙去看旁边的图画，有一队小人正挎枪列队行走。他本以为是法国人，可他们的头盔上都有着一颗闪闪发亮的红星而非法国人戴着的元帅帽缀一只公鸡。“你们两个巴子玩意儿在看什么？”一声明显来自法国宪兵的喝骂把他们俩都吓了一哆嗦。“长，长官，我在垃圾桶里翻到了这个。”“长官”一把粗暴地扯过那张破纸，略略端详，便粗暴地给了他们一人一枪托，这一下差点没把他们刚才吃的好玩意全给倒腾出来。“站到墙根去！两个**，智力低下的卡比利亚猪！”

太阳照常升起。但这对热拉尔跟莫维尔来说却不是一个平常的一天。热拉尔总是他们寝室最后起床，最后离开的。天刚蒙蒙亮，他就被一阵脚步声和细语吵醒了。他刚睁开眼，想打个哈欠，就被一双手死死地按住了嘴。“嘘，嘘！热拉尔！你还不知道你闯了什么祸！”莫维尔低声吼着，声音里带着慌张。“那天老头来查寝，你说什么了？”“我就说他多管闲事.......还说他叫阿尔萨斯，但是阿尔萨斯早给德国人占了！”“说得好啊，混账东西”“我，我，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还没等热拉尔辩解完，莫维尔便略带哭腔地说：“老头子把你这番话原原本本地报给了他的老相好——最近正在大抓**的警察局头头。你身边所有人都得受连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没？估计不一会我们就得被十字反绑，然后在操场上脑袋开花吧。我真为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感到荣幸！”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阿尔萨斯学监的熟悉声音。“孩子们，快出来吧！”“快出来吧！要不然得错过早读和祷告了！”莫维尔小心地将视线透过栏杆移向没上锁的大门的窗格，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跟恶心——

他知道，他这个“常胜将军”这次大概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