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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理由的消失

春日下的花纸鸢

“小绮,开门,我回来了。”

徐秋雨抬手叩了叩门,昂起头,向屋内喊去。他将刚刚从山里砍下的一小捆柴放在地上,转而掏出一串青瓷小风铃,紧紧地攥在手心,满脸兴奋的期待着韩绮开门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正值新春佳节,残云蔽日,雪花簌飘飘落,天地间一片昏黄。说不冷是假的,牲畜冻得微微发颤,哈出的气体眨眼间的功夫立马就结成了冰。朔风掠过院中银杏树梢,穿过老旧的满是污浊、泛着霉点的木门缝隙,拥上少年冻得红肿的脚踝,还未等少年反应,又唱起古老的歌谣匆匆离去。秋雨站在奶油般的白雪中央,呆呆的望着门板发愣。

隔壁家的土狗大黄抬头一瞥,见是秋雨,立即直起四肢,摇起尾巴,喉咙里发出短促而有力的吼叫声——似乎每一条狗都是这样表达自己的兴奋。

“阿黄,我现在不想玩游戏,下次吧。”秋雨收起风铃,小跑过去蹲下。他轻轻抚摩大黄的额头,感受着温爱的狗毛在手掌中蹭动的柔和。“阿黄,你好暖啊,像个圆滚滚的小火炉。”

大黄不懂秋雨的意思,误以为他要与自己一同玩耍,于是愉快地跃起,朝自己褐黄的尾巴迅速转了几圈。它呼哧呼哧的搭上秋雨的腿,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温热的舌头从他的脸颊到下颔,留下余温未尽的口水……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秋雨可以看见大黄果核般圆鼻子里蹿出的白气,看见两颗水灵的黑眼珠在屋檐下泛着的微微光泽,他轻轻放下大黄,拍了拍它的脊背。

“报歉,阿黄……我现在要回家做饭,就是让自己吃的饱饱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大黄没有反应,它不知道秋雨在说些什么。它的双腿退分开,咧嘴盯着秋雨,好像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又好像要从秋雨的身上找到它喜欢的玩具。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秋雨托着下巴,细细的打量它的一举一动。

大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地冲进门,没了声。

这个韩绮到底在搞什么啊!怎么还不开门,是不是睡着了?

秋雨用力推门,不出意外的,门被里面反锁。

怎么办呢?秋雨挠挠头,乌黑而浓密的眉头拢在一起,样子窘迫极了。他瞅瞅墙角,又瞧瞧院子里露出头的银杏树,不知如何是好。

“呦,这不是徐秋雨,个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刚刚听大黄叫得正欢,一看,果然是你。”

秋雨一扭头,看见隔壁木匠的老婆王婶正站在屋檐下伸着脖往这里瞧。秋雨一想到自己没带钥匙的糗事被外人发现,犹若受惊的兔子,一时张口结舌,低下头,羞红了脸。

王婶毕竟是长辈,她见过太多的场面,当看见秋雨欲言又的模样时,心里十有八九猜到了缘由,“来我家吧,用梯子从我家后院翻过去。”

事已至此,秋雨也没有必要再遮掩掩。他点点头,向王婶道了谢。

“谢什么,我欠你家的太多了,这种豆大般小事根本不值一提。”说完,王婶爽朗地笑起来。

秋雨点点头,没再说话,迈开步子,默默跟着王婶往屋里走。在漫天飞雪下,他显得有点儿害臊,有点了虔敬,像行走在横跨滚滚江水的铁索桥, 每一步都透露着内心的紧张。

秋雨知道,母亲与王婶从小就是闺蜜,她说的的“欠”只不过是对母亲病死爱莫能助的愧疚罢了。

王婶在一间刷有绿色油漆的折门前停下,拿出一串钥匙,低头仔细翻找。

“哈!找到了,是这把。”王婶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伴随着“咚咚咚”的金属摩擦声,门被拉出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宽阔的房间。房间正中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两人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样式很新的木梯,不长不短,中间的横木落满了灰,似乎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王婶跨步进门,可没走几步,秋雨却叫住了她。

“王婶,您歇着,让我来吧。”

王婶点点头,转身出了仓库,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梯子很沉,但秋雨并不诧异,与一大捆柴相比,它的重量还是可以接受的。他瞟了眼过道,发现没有所抵挡的东西,就稳着步子一步步向外挪。当他缓过神时,梯子已经架到墙上。

秋雨上了梯子,挥手告别。

王婶也笑着告别。

当秋雨走到顶端跳下墙时,王婶开口说:

“你做事的样子真的很像你母亲。”

秋雨隔着墙回答道:“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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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第一件事,秋雨仓促地来到大门前,划动门闩,拉开门,将柴捆抱回厨房,然后经直走向卧室。

“你这家伙,还在睡觉呢!”

半掩的门忽地被瑞开,猛然打在墙上,发出巨

大的嘭的一声。

很意外,房间没有人。初晨的阳光从贴满旧报纸

的玻璃缝中蹿入,照在床角叠放整齐的红被上,于不知不觉中溶化,发出芳草一样迷人的清新气息。窗外树叶的影子投在桌上,浅浅摇曳。秋雨似乎闻到了森林、海洋的味道。

秋雨沉溺在此刻,他看见了许多美好的瞬间,看见了许多与世俗截然相反的东西,看见了超出时间之外的限制美感,可唯独他想要寻找的人,却始终无法找到。

秋雨如电锯突然拉动引擎,思维的齿轮以接近疯狂的速度转动, 留下吵闹的嗡嗡声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他很迷茫,不知事情为何会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他还未从眼前的突兀中清醒,只觉得像梦一样迷糊,是真实还是虚假,他不知道。此刻,他只想静静。

韩绮不是那种叠被子的人,这种方块状叠法是

秋雨强迫他学习的。从始至终,韩绮就叠过三次,前两次还都是秋雨威胁,就算遇到破例,也不会叠得如此精细。

秋雨不明白韩绮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而且偏偏

选择今天。在这之前,韩绮一直都笑嘻嘻的,仿佛有说不尽的开心事。两人之间虽然偶尔小打小闹,但总体较为和谐,并且昔日的不悦也不再发酵。

整齐的被子、反锁的门、消失的韩绮…所有的一切都太为奇怪,零碎的事件之间丝毫找不到关联。

韩绮是离家出走,还是凭空消失,秋雨无从得知,前者没有理由,后者更为荒谬。

所以韩绮, 这段时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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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躺在床上思考,思绪如同海上潮汐,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记忆。

第一次相遇是一个月前,那天秋雨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篮在山里砍柴,突然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猛地回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哇啊啊!”秋雨吓的一哆嗦,跌坐在地上。

那人笑嘻嘻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秋雨支起身体缓缓站起。他拍拍裤子,脸上的肌肉疼得拧成一团,“嘶……”

秋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外婆口中的一种妖怪。那妖怪叫什么名字,秋雨记不清了,只知道它会变成人类的模样,悄悄地跟在猎物的身后,等猎物发现时,就会一口把他吃掉。

秋雨正想他会不会吃掉自己,同时也逐渐看清来者——一个与秋雨年龄相仿的男孩。

那男孩身画一般的五官,小布鞋,破长衫,从里到外透着寒酸。

这是哪个穷小子?为什么要跟我,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秋雨心里感叹道。

男孩还是那般表情,那样站着。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秋雨知道对方的身份、处境与自己相差无几,便鼓起勇气问道。

男孩打量完秋雨,发现他同其他人一般无趣,情绪失落了不少。他转身爬到树上坐着,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是谁不重要,这里是我家,我并没有针对你,所有进入春福山的人我都会观察,但只有你发现了我。”

他的声音像外表一样稚嫩。但语气中却带有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不屑。

“这里,你家?什么意思?”秋雨的脸上写满疑惑,但更多的是不相信的鄙夷。

“我知道,我知道……”男孩伸开手臂,像是在拥抱某种不存在的东西,“正常人都不相信……”

秋雨无语,正准备离开,那男孩却跳下树一把抓住他,“别……别走啊!难得来个人,陪我聊聊。”

秋雨停住。“聊什么?你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说完,他推开男孩的手,继续前行。

那男孩也急了,急忙说道:“我,我叫韩绮,你呢?别走好不好……”

秋雨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无赖,没想过多解释,报出自己名字然后直接拒绝。

“别这样啊!我把我最珍贵的宝物给你瞧瞧,这总行吧!”男孩拿出一块硬币,上面刻有古老的文字,不过秋雨并不认识。

“上面写的啥?”秋雨放下竹筐,凑了过去,“看起来很古老,花纹保存的也很好,怎么搞到的?”

“这可是唐朝的玩意,是我平时都不舍得拿出的玩意,怎样?很不错吧。”韩绮嘿嘿一笑,样子颇为自豪。

“不错是不错,但你是咋弄到的,祖上传下来的?”

“保秘”韩绮说完便合上手心,把硬币收了回去。

“不说拉倒”

秋雨觉得莫名奇妙,背上竹筐,走了。

在半路上,秋雨回头,韩绮没有追上来。

当时记忆中的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但回想起来却比当时更有一番风味。突然,秋雨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爬起,踉跄跑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盒。那枚硬币安静的躺在盒子中央,泛着微微光泽。

不知是否是错觉,秋雨觉得那硬币比第一次见到时黯淡了不少。

秋雨严肃的盯着硬币,想从上面寻找线索,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哎呀,还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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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绵袄,拿起钥匙,把门上锁。他跳下土坡,转上一条小路。路旁都是村民种的庄稼,也有少量的土房于——春福村的建筑皆是如此。

几个正插秧苗的大汉在田间唱戏——唱得多为宿松黄梅戏。他们的声音雄赳赳气昂昂,好似千军过境,又如同万马奔腾。妇女在门口织衣闲谈——聊的是正月新年戏台的名角。秋雨没有在意,匆匆问好后就离开了。

柏树从身旁闪过,凌风拍打在棵露的皮肤上,他却不觉得冷,只是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当秋雨大口喘着粗气推开挂清堂大门时,张艳花恰好算完上午的账单。她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一只手托住下巴。

桂清堂是村里唯一的药房,由村民们共同筹资建成。店面不小,药价低廉,大部分村民生病都会来这里寻求帮忙。

“好久不见,小徐子,遇到什么事了么?”她说。

“我……我找刘婆婆。”秋雨弯腰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

“她在后堂煎药呢,等等吧。”

秋雨点头,缓缓走到柜台左侧的胡椅离坐下。

“喝口茶吧,累坏你了。”张艳花从柜台拿出茶盒,说着要给他彻茶。

秋雨礼貌地笑笑,表示并不需要。

“别客气!”张艳花坚持把茶彻好,放在柜台上。

盒子里的茶是春村村特色绿茶,这种茶香很浓,味道不会苦涩。印有青花的瓷杯上飘有几片茶叶,茶水呈淡黄色,热气腾腾的白烟里伴有一丝甘甜的清香。

秋雨接过茶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几下,然后小

抿一口,很香,还是小时候喝的那味道

“谢谢。”

“哎呀,别这样,怪不好意思的。”张艳花腼腆的笑了,两个小酒窝在一排檀木柜下格外引人注意“好久没来桂清堂了啊,在家忙什么呢?”

“自从我爸去了镇上,家里的事都留给我一个人,哪还有时间啊!”秋雨没有表情,像太阳东升西落般平常,似乎已经对这种生活麻木,感到释然。

“这样啊,真是报歉.”张艳花顿了顿,“你爸爸还没回来?”

“嗯。”

一阵沉默。

“我去催催婆婆。”是张艳花。

“不必了……谢谢……”是徐秋雨。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打破这尴尬气氛的,是刘婆婆。她端着煎药的灰色瓷锅从侧面的帘子慢慢走出来。

秋雨说: “刘婆婆好。”

刘婆婆把锅放在桌上,扭头见是秋雨,立马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就说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秋雨,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秋雨咂咂嘴,犹豫片刻,这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刘婆婆,神明真的存在吗?”

张艳花停下手里的活,疑惑的看着他。显然她对秋雨从大老远跑来就是问这个无比奇怪的问题而感到不理解。

刘婆婆和蔼地笑了,眼神中满是温柔。这种温柔与秋雨曾在一位母亲用乳汁哺育婴儿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春福村每年的祭祀不就是为了纪念神明么?”

这不是秋雨想要的答案,他显得有点儿失望,无奈的摇摇头“不……不是的,我是说切切实实存在的神明。他们可能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但一定有复杂而独立的灵魂。”

“哦?”刘婆婆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秋雨说说,那样的神明是怎样的?”

“就是生活在山林中,偷偷观察人间百态,想要拥有;但又害怕失去。他是高高在上的春神,生活却充满落寞。”

“怎么会有那种神,神是保护人类、除暴安良的英雄。他们生活在天上,凡人是看不见的。“张艳花忍不住插嘴道。

刘婆婆听了两人的回答,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不紧不慢的说:“落寞不落寞我不清楚,但我的确知道一个春神,他的名字叫句芒。”

“句芒啊”

“天色不早了,秋雨,留下来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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