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朦胧的冬日，城市被覆盖得白雪皑皑，刺骨的风吹过，空气又冷了一度。

大街上前几日人还少得可怜，偶尔一对情侣，男生紧紧搂着女生从某一家饰品店出来，碰过门边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掩埋进白雪里；或是尤其喜欢在这样沉静却浪漫的场景里独自一人漫步的陌生人；又偶尔几个活泼的孩子，穿过一条条街道，不厌其烦地观望着橱窗里喜欢的物品，叫嚣着未来将它们全部买下，然后在白雪上留着一长串杂乱的脚印……

可随着圣诞节即将到来，许多商店早早地装扮自己，屋里那棵美丽又璀璨的圣诞树已经迫不及待展现她的舞姿，吸引着客人。

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城市的火焰好像点燃了，尽情展现她的魅力，尤其在夜晚，这种魅力更为明显，街上能听到欢快的歌曲，偶尔能看到情侣在接吻，或是在一个浪漫的街角，或是在一棵白色的桐树下。

我是在妈妈的叫声下醒来的，尽管家里被热空气包围着，可我依旧在床上赖了十分钟。

当我洗漱好吃完早饭并准备去上学时，妈妈在门前叫住我，用一条淡蓝色的围巾一圈一圈暖和着我的脖子。

“今天放学以后就不要去商店了，爸爸今天会带着一位客人回来，所以我想，我们一起在家等候他们会比较礼貌。”

妈妈脸上是温柔又漂亮的笑容，眼睛闪着比银色耳饰还要明亮的星光，身上喷了她最喜欢的爸爸送给她的玫瑰味香水，穿着一件白色的柔软的大衣，就如别人经常夸赞的那般，是怎么都不会被岁月所败的美人。

“好。”

我微笑着埋进她的怀抱，嗅到了她发丝的香味。

今年十四岁在上中学二年级的我就已经被数学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神游地盯着数学老师的粉笔，看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字符，画下一个又一个图形，奈何我的脑子一个都记不住，看来我的家教老师又会头疼了。

坐在我斜前方的田柾国转身递给我一张纸条，他也是个不爱学习的人。

我看着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可星光还是从眼睛里跑出来的他，咧开的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如果他头上长了耳朵，我想，他真的就是一只兔子了。

他担心老师发现又将头转了回去，圆圆的一颗头，茂密的头发又好像蘑菇力。

我看见他动手在折一只即将成型的飞机，旁边放着五颜六色的笔，只有一只刚刚写纸条而打开盖子的紫色笔，其他都整齐的摆在一边。

还有他旁边单独摆放的那只粉色雕塑的兔子，这让我想起我们的第一次碰面……

他是从我三岁左右搬过来的邻居，正值上幼儿园的年纪，第一次见面我不小心摔掉了他兔子的一只耳朵，就是他现在放在书桌上那只。

他当时哭得很厉害，泪水糊了一脸，尽管我保证赔一只新的给他，他仍然哭哭唧唧地蹲在墙角，那时我就觉得圆圆脑袋的他像一只蘑菇力。

最后我将摔掉的耳朵用透明胶粘了上去，因为有裂痕，所以原本白色的兔子被我涂成了粉色。并且在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同他见面都会带一堆大白兔奶糖赔罪。

打开纸条，里面写着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放学我们一起去cake shop吗？

我们几乎每天都去这家商店，因为他会不时推出一些新奇又可爱的甜品，尽管我们可能不会买，但醇厚浓郁的烤面包香味紧紧吸引着我们。

我将妈妈告诉我的话写了上去，因为老师面向我们这边，便让离田柾国更近坐在我身边的闵玧其将纸条递给他。

闵玧其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他学习很认真，总是督促我们两人，但效果微乎甚微。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感觉他总是无欲无求的，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尽管是身为他同桌的我一个星期也不过跟他讲几句话。

他好像总被一层薄膜笼罩着，当你想靠近他时，一伸手，却发现被好似雨伞般的物体隔开，无法再近一些了。

可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冷漠，却是一个非常温柔又细腻的人，尤其在熟悉了以后，我总觉得他比我年长很多，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冷静沉稳，遇到什么事情总是淡淡的一笔带过。

他的眼睛好像能洞察一切，能够轻而易举知道别人的心思，以至于在熟悉后的一段日子里，我跟他说话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害怕他有读心术。

我觉得他真正对我放下戒备是在初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后的春游后。

老师分配小组去找食物并下厨，让我们体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当时我与田柾国还有另外一名男生和女生分在一起，因为男生多的缘故，闵玧其和另外三名男生分在一起。

那是我尤其讨厌小团体并感到恶心的程度。看见大家包括那三名男生已经在品尝自己的成果而闵玧其还没回来时，我的心感到一阵恐慌，我内心祈祷着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因为家里有钱有势的缘故，学校的老师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可闵玧其没有这么幸运。

在我将番茄汤打翻在他们身上时，老师才真的着急起来。我跑进漂亮的树林里，绿油油的树叶时不时被风吹得落下来，有温暖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洋洋洒洒的投射在葱绿的草地上，有湖蓝色的蝴蝶停留在鲜艳的花朵上，幸运地，我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找到闵玧其。

周围只有零散的一两棵树，其中一颗结得非常好的果子的树靠近一个八十度左右的滑坡，滑坡六七米的样子，上面有参差不齐的石块，闵玧其就抓着树上的树藤挂在滑坡上。

他有一只手臂正在淌血，脸上也有一些，衣服上划破了口子，头发和身上粘满了尘土，双手紧紧抓住树藤颤抖着，眼神却非常沉静。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我用树藤缠着自己趴在地上朝他伸手。

“你的力气拉不动我。”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着，低头时我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声。

“我知道。”

可他的体力还能支撑多久呢？我抓住他至少能让他省些力气，我不确定那些人什么时候才会找过来，我可不愿意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让他再等着，况且，也许还有更坏的情况。

“你先抓住我，其他的再想办法解决。”

我们手抓住的那一刻，像是有一股暖流经过我的身体，他的手心非常温暖，我能感受到他手掌凸起的手茧和干涸的血迹。

我真的拉不起他，我感觉我的手臂发麻，其实情况真的没有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但我不愿意说，我两只手紧紧抓住他，就这么等待着。

最后是田柾国找到我，合力一起将他拉了上来，当时送往医院的路上，我看见闵玧其眼里有着一股我说不清的情绪，像感激又像愧疚，总之，我感觉他身上如雨伞般的隔膜好像消失了。

不过听说他的手臂情况不太好，因为太长时间受伤部位发力，他的那只手臂脱臼缝了针，不能长时间拿重物了，而那三名罪魁祸首却只是赔偿了些钱而已。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他聊起他的家庭。

原来是跟奶奶相依为命，上学期间住在姑姑家，父母意外去世的赔偿一部分用在了他读书上，一部分奶奶拿给姑姑家作为他的生活费。

可闵玧其当时一米七的个子却只有一百偏下的体重，整个人非常瘦，这也是他看起来冷清的原因之一。

原本作为他长身体买食物的生活费大部分进了有一个儿子的姑姑的口袋里，即便是这样的生活下，闵玧其害怕奶奶担心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听别人说，人总是要带着一些信念才能生活下去，我想，闵玧其也许就是带着对奶奶的爱而这般坚韧的生活下去吧。

我盯着闵玧其的眼睛笑，不过好在，他的眼眸依旧充满了清澈的光亮。

闵玧其没来得及传纸条就下课了，看到田柾国迫不及待转过头露出兔子般笑容的时候索性直接口头通知了。

“今天不能去了，家里会来客人，我得在家里准备迎接。”

在我后半句还未开口时就看见田柾国的笑容掉下去，连同原本竖起的兔耳朵也焉巴巴地落了下去。

“你可以和玧其去嘛。”

我笑眯眯地说道，可显然后者并不买账。

闵玧其本就不爱去那些地方，现在只剩两个男生了，更不会去了，不过凭借经验，死缠烂打对他还是很有效果的。

后面也是因为我和闵玧其两人的说服之下田柾国才勉强同意，代价就是给他带一周的大白兔奶糖。

我是后来才知道，他钟爱兔子的原因是爸爸妈妈小时候带他去动物园，看见兔子时总会说长得像田柾国，生活也经常送关于兔子的物品，渐渐地，他的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兔子物品，尤其床头那个粉色兔子头玩偶，是妈妈送给他的六岁生日礼物，还有这个被我涂成粉色的兔子雕塑，是他自己第一次从游乐园里射击赢回来的奖励。

我早早地同他们告别，回到了家里。

妈妈今天为了爸爸和另一位客人的到来亲自下厨，其实没必要的妈妈，看来这位客人今天真的会很“难忘”了。

我走到另一个灶台，发现张阿姨正在炖山药排骨汤，怪不得，我说怎么会在妈妈下厨的日子里闻到香味。

我将功课写完，坐在沙发上等着爸爸回来。

我问过妈妈，她也不知道客人是位怎么样的人，只说是爸爸朋友的孩子，也许会在我们家里住上不短的一段时间。

清脆的门铃响了，我快快地跑到妈妈身后，张望着门外的人。

尽管不算太小的年纪，可对于陌生人仍然有一些紧张与期待。

妈妈接过爸爸手上的物品，同他紧紧抱在一起，妈妈在见不到爸爸思念日子里的苦闷都在这一刻被柔软的怀抱融化散去了。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带着父亲独有的权威感，他向一旁移开，那人便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大衣，戴了一顶同色系的帽子，肩头落了一些细碎的白雪，白色的便鞋上留着冰雪融化的水渍。他的身上笼罩着外面的寒气，也带着白雪清新怡人的味道。

他大约一米八的个子，身姿挺拔。双手垂直地落在身体两边，握着行李箱杆子的手骨节发红。

他给我的感觉很独特，如果闵玧其是那种本质上是太阳，只不过得等待那层灼热的阳光过去之后，才能看到他温暖而饱满的情感的人，那他就是完全相反的月亮，是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伸手好像可以抓住，但其实根本没有拥有他的一丝一毫。

他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是一头棕色的卷发，柔和了他硬朗的脸型。我这才真真正正的看清他的容貌。

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蛋。

像西方雕塑家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艺术品。他的眼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没有任何波澜，却无不诉说着情意。

当时十四岁的我完完全全被这张漂亮的脸给折服，我在想，他一定就是人们所说的天上漂亮的神明。

“这是在国外金叔叔的儿子，他叫泰亨。因为一些原因将会住进我们家里。金叔叔是爸爸特别要好的朋友，泰亨又比你年长几岁，也许你可以叫他哥哥。”

爸爸看着我介绍道，脸上是和蔼的笑容。

金泰亨礼貌地同我们问候便正式地来到了我们家。他们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只剩下局促不安的我和沉默不语的金泰亨坐在客厅盯着电视。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认真看电视，反正我一秒也没有看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温度开得高，我感觉自己的脸非常烫，我也不敢去看他，不知道如何同他讲话。

说不出来什么心理，我只是感到自己心跳很快，非常紧张。我只好挺直身子愣愣地盯着电视机。

“我听金叔叔讲起你，你叫汨笞对吗？”

没想到他先开口，低沉温柔的嗓音穿过我的耳朵，一声一声都勾起我的心弦。

我转头看他，却发现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正望着我，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停住了，我的心怦怦跳，幸好他听不到我的心跳声。

等了一会我才平缓心情回答他。

“对，我叫金汨笞。欢迎你来到这里。”

希望我脸上的笑容不算僵硬，如果看起来很别扭的话，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饭桌上，妈妈极力向金泰亨宣传她的菜，他都非常礼貌地品尝并进行了赞美。但一直注意他的我看见他其实没有吃多少，面对他们的问题也是没有什么兴趣，尽管偶尔扯出一丝笑容，可好像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愁，像寒冷的冬天一样，让人不得不拒之门外。

我不知道怎么体会他的感受，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环境，没有亲人的陪伴，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受，尽管我知道爸爸妈妈不会亏待他。

望着他那张漂亮却忧伤的脸，如果知道后来我们会变得如此亲密，我一定当时就会告诉他:哥哥，你不开心的样子让我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