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院里好多人都瞅着她,她看见被枪指着的烧饼,被围在中间的郭德纲,被师兄弟拉着的栾云平,脸黑的不像话的于谦。
正中间的是那常常去三庆听戏的日本人,旁边站着不少汉奸,其中一个脑袋发秃的她认得,是那天砸了辫儿哥场子的刘特务。
她环顾一圈,辫儿哥九郎哥今晚有演出,现在应该已经开场了,连着陶阳郭麒麟,这几个都不在院儿里,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回不来最好,千万别回来。
温徽棠迈步走向郭德纲,他双目怒视,气的嘴唇直哆嗦,“你来干啥!”
“爹,我回家啊。”温徽棠听见自己这么说。
一群日本人见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下意识的用枪拦着,温徽棠看着枪杆上的刺刀,有些晃眼,却也没怵,只是温温润润的开了口,“怎的连回家都不让了?军爷这番可是无礼的紧。”
温徽棠侧头瞥视那日本人,停住了脚步。
“啊,原来是玉棠小姐,幸会幸会。”他摆摆手,让周围的士兵放下枪,温徽棠也顺利走到了郭德纲身边。
郭德纲见自家姑娘过来了,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傻啊你!”
温徽棠扶住了郭德纲,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日本人瞅着她,露出一嘴黄牙,“早听闻玉棠小姐唱功了得,既然郭班主不愿给我面子,那可否请小姐去府上做客?”
众人听此均是一愣,温徽棠却反应很快,她看出来这鬼子分明就是为了作践人,看这架势,不管是谁,今天德云社是必定要走一个。
温徽棠心脏跳的更剧烈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亮婉转,“军爷,既然您爱听戏,我便跟您走。”
“丫头!不可!”
她轻轻拂开郭德纲拉住她胳膊的手,上前两步,笑脸盈盈,“我父亲年岁高了,身体不好,因此不便出门。他脾气不好,今日若有冲撞,还望军爷莫见怪。”
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儿时零碎的记忆似与今日重叠到了一起。她记得当年自己的生父也是这般挡在了全家人的面前,虽然那时小,但她还记得父亲冲着那人的一跪,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终究是为了家人弯向了强权。
就像今日,她一向在乎的尊严和骨气,在她的家人面前,不值一提。
若是这般便能保住德云,这点傲骨就算折碎又有何妨。
那日本人果然高兴,双手一拍,“好!我就喜欢痛快的人,既然这样,那就请棠小姐移步吧。”
温徽棠没吭声,却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大家,郭德纲眉头紧锁,眼眶有些发红,烧饼和栾云平几次想冲过来,却被刺刀拦住,一排师兄弟全红了眼眶,还有几个忍不住落下了泪。
温徽棠看的心里难受,她撇过脸,朗声对那日本人说道,“如此,容军爷待我收拾行头。”
说罢,她便走至后院,身后还跟着两个日本兵,扛着钢枪,不容任何人靠近。
她进了西厢房,那俩兵便守在了门口,却没有进屋。
温徽棠打点了一身行头,又赶着空捻起笔写了张纸条,塞到了袖口里。
她提着箱子走出门,一旁的官兵粗鲁的接了过来,温徽棠也没给他好脸色,“当心着点,这东西若是坏了,我便不唱了。”
温徽棠走过了正屋,前院依然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局面。
烧饼被摁在了地上,眼睛通红,像发了狂的小兽一样,五六柄枪杆指着他,但更多的枪杆还是冲着郭德纲。
她一看,就知道定是烧饼莽撞了,心里难受的紧,烧饼虽一肚子坏水,但自小便护着她,把她当个宝贝疙瘩似的宠着疼着,这么多年那些个坏心眼却一次都没在她身上使过。今日这番情景,他恐怕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军爷这是作甚!”她忙跑过去,推开官兵,要把烧饼扶起来,“您这般对待我哥哥,玉棠可不依。”
怎么说也是唱戏谋生,温徽棠自然知道怎么把声音说的娇软腻人,只是用在这处,实在是让她反胃的紧。
不过也算是了有成效,那日本人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让士兵松开烧饼。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才急急忙忙的把烧饼扶起来,顺势把袖口的纸条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烧饼稍稍一愣,红着眼睛用力地看了她一眼,温徽棠推推他的肩膀,将他轻轻送回师兄弟当中。
“这行李可都收拾好了,棠小姐,那咱们走吧?”
温徽棠眼睛有些湿润,她用力的把眼泪压了下去,转身冲着郭德纲的方向,直直的跪了下来,重重叩首。
“爹,棠丫头走了,您多保重。”
说罢,她不敢抬头看郭德纲的脸,也不敢看周围大家的神情,头也不回的就跟着日本人离开了大院。
她不敢回头,怕回头便忍不住眼眶里转了三圈的泪珠。
爹,丫头不孝,今后不能朝夕陪伴在侧,空留孝心,愧对父恩。
爹,保全德云,速至南京。
到了门口,她抬头看看天,太阳快落没了,再不快点走,辫儿哥就要回来了。
想起张云雷,她心里边就一抽一抽的疼。
脑子里一下子过了好多画面,每一幅都与他有关。
从在墙角俩人分了一半的烧饼,到每年一朵的海棠,又到一起打过的御子板。
最终停在了那早已绣好的大红盖头上。
游龙戏凤,红的惹眼。
温徽棠提起裙襟,抬脚跨过门槛,终是没忍住落下了一行滚烫的泪水,烫的她的心一紧一紧的疼。
辫儿哥,终是棠丫头无福,若来世投生个太平年,定不负卿。
辫儿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