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睁开眼呆愣愣地町着天花板,原本几乎丧失的五感逐渐重新回到她的身上,腹部的闷痛似乎在提醒着她,肚子里那个幼小的生命已经离她而去。
零星的记忆像玻璃碎片一般伴随着丝丝刺痛涌入方时混沌的脑海,拼凑出了一段完整的记忆;郑在玹失控的怒吼和愤怒的面孔、她蓝色连衣裙上面刺目的鲜红、还有在昏迷前一刻韩恩娜和罗渽民匆匆赶来的身影…
记忆中的一幕幕像是成千上万根钢针,结结实实地刺进了方时的心脏,剧痛伴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传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一处可以幸免。
她与郑在玹之间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也随着这个孩子的离去而消失了
方时麻木地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不停晃动的顶灯,身体僵硬得像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可滚烫的泪水却还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眼角的方向向下淌,没一会便殷湿了蓝白相间的枕头。
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孩子有保不住的可能,方时却仍愿意抱着侥幸心理,决定要为了爱和责任为之奋力一搏。
结果等待她的却是全盘皆输的豪赌。
仔细想来,她与郑在玹的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明明早已看到了穷途未路的结局,她却非要选择掩耳盗铃,心甘情愿地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的前路,让郑在玹毫无顾虑地独自前行。
而她却只能永远被他落在身后,独留于黑暗之中,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在跌跌撞撞的前行中攒了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
而她也终于为自己的执迷不悟付出了不可逆转的代价。
原来当一个生命从自己身体里流逝出去的感觉是那么的让人无力、绝望
这段关系距离结束明明就只差她的放手,可那份不知所起的执念却一直不允许她这样做。
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放手,两年来的所有努力便会就此化为随风而逝的泡沫,她兢兢业业地演了这么久的独角戏,忍辱负重、苦苦经营,为的只不过是让郑在玹可以回头看看遍体鳞伤的自己。
她知道,爱情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但是歪斜的天平也终有失衡的一天,因为积攒了太多的失落和不满,无数砝码坠着天平从高处倾颓,连最初的平衡都将不复存在。
不过是一念之差。
遍布全身的伤口在历经了整整两年的自我麻木后逐渐鲜活起来,五感回归神经,让她痛不欲生。
方时转过头去望向窗外,这才发现今天外面看不见太阳,黑压压的积雨云像是在天上翻涌的死海,巨大的水压压得她几乎窒息,仿佛就连身体都开始不断陷入、下坠。
不切实际的梦境终究会破碎,如今她也该醒来了。
随着病房房门被人推开,寒气窜进室内,冻了方时一个激灵,也让她回神。
方时虚弱地转过头去看,发现来的人是郑在玹。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不安,愧疚,失落方时居然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奇妙,毕竟这些表情都是她鲜少可以在他脸上看得到的。
为了避免二次心碎,方时索性转过头去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郑在玹的脸,企图眼不见为净。
因为至少这样,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待会儿不至于流得太凶。
郑在玹“方……”
方时“你先别说话。”
方时在郑在玹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时便皱着眉打断了他。
方时“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随后方时似乎在隐约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在她能反应过来以前,郑在玹就已经站到了她的病床旁边。
郑在玹“…恩娜给你煲了鸡汤,起床喝点吧。”
方时在心中暗笑,平时明明和韩恩娜那么不对付,此刻为了哄自己开心居然也学会低声下气地装起亲近了。
只可惜,她再也不吃这招了。
见方时没有反应,郑在玹有些慌了阵脚,他将装着鸡汤的保温桶放到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笨手笨脚地取出塑料碗想要将保温桶内的鸡汤倒出来一部分喂给方时,结果却因为一时的慌乱将滚烫的鸡汤溅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保温桶掉落在地,精心准备的鸡汤也被撒得一滴不剩。
方时“行了,别忙活了。”
方时被郑在玹吵得头疼,不禁在心里腹诽起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果然一点都不会同候人,居然连这种最基本的小事都能搞砸。
方时“本来就够烦了,别再添乱了。”
方时“既然不会干活就别勉强,再说我本来也没胃口。”
加上后半句话纯属是为了给郑在玹一个台阶下,叫他不至于那么尴尬。方时暗自在心里笑话自己,居然事到如今还在下意识地照顾郑在玹的感受。
真是贱得要命。
郑在玹“对不起。”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个度,像是被裹在水里,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时“我说了,不想听你道歉。”
方时不耐烦地伸出手捂住耳朵,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地将自己在被子下面蜷缩成一团。
郑在玹从没见过方时这种样子,他又急又怕,刚刚失去孩子的悲痛仍然萦绕在心间难以散去,他整个人颓然地站在病床边,低着头沉默不语,像是在忏悔着什么。
郑在玹“方时,跟我说说话好吗?”
郑在玹“我知道你伤心…难过,这个孩子的离开我也有责任,可我们以后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郑在玹全然不知,他的自说自话终于还是成功点燃了方时压制在胸口中愤怒的引信,让她原本就脆弱的神经彻底崩溃。
她怒不可遏地从床上坐起,再也顾不上腹部的剧痛,抬起头用几乎称得上是憎恨的眼神凝视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丈夫。
方时“我们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郑在玹。”
她声音虚浮,却字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