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坟墓被你的母亲敲定了下来,那里没有鲜花,没有暖阳,更没有悼念逝者的家属。
那里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在战场上,我击杀的敌人数以千计,精灵并不是什么稀奇品种。”
听完对方打算的众灵不禁纷纷上前劝阻,希望她能慎重考虑,哪怕是为了已逝的女儿,也要回到地球安度余生,不管如何,索伦森的事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成功封印了索伦森,那里的混沌也会很快吞噬你,一个没有观测者的空间相当于不存在,到那时,你们会一同湮灭于世。”
但你的母亲拒绝了他们的阻劝,亲手起草了作战方案。
锋芒锐利的笔力于上半世纪盛行的纸张上勾划,平静陈述的过往血泪交织。
“其实早在我的亲人都离开人世后,我就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念想,这是很多失去至亲的普通人都会有的思想。”
“可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它甚至比我失去亲人的悲痛更为深邃恒久,在战火燃烧到我的家乡后,那些因战乱而无辜惨死的人们,渐渐使我对它产生了仇恨憎恶的情绪。”
“那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捡起地上散落的武器,它的后坐力震断了我的肩骨,可随之,击杀敌人的快意使我忘却了疼痛。”
“我在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像疯了一样到处杀人,直到力气耗尽,直到鲜血流干……那一刻,支撑我走下去的意念只有仇恨。”
她将最后一笔象征着结束的笔墨填涂,锋锐的眼中隐有激烈的情绪翻涌,但最终,都被滚滚而过的岁月掩埋填平。
“战争会使一个人变得冷血无情,仇恨则加速了它的进程,这么多年我都在被憎恶的情绪支配着前进,让我忘却了身为人的感情。”
“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再体会一下作为母亲的感受,最起码,不要让她走得太孤单。”
不再关注早已沉默下去的众人,她起身来到你的身边,熟睡的女儿像曾经她无数次来到房间叫她起床上学一样,对床铺那么不舍贪恋。
她带着你只身前往了混沌的空间,所有想要一同前去的赛尔和精灵都被她拒之度外。
索伦森也许会欢迎孩子母亲的光临,但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将外来者撕成碎片。很显然,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人再多,也不过是混沌的口粮罢了。
低沉缥缈的嗓音在这里轻柔回荡,用于隔绝混沌的立场在你们四周悬浮显现。
空间的主人在某处显现,伸展的须翅像托举这方世界的脉络,可怖而又威严。面前的精灵虽有着一副荒诞恐怖的形体,但待人却尤为和颜。
“幸会,你应该就是孩子的母亲,很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如有不周,还请见谅。”
他在这方混沌虚无的空间与你母亲交谈,温缓沉慢的态度与和睦的气氛好似在探讨养育孩子心得的家长,对事件的点评更是精准明确。
很显然,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源源不断的力量被注入你的身体,坏死的细胞重新开始散发活力,温笑的恶魔在对你的母亲循循善诱,企图将她拉进弥罪的深渊。
“只要你想,不止是你的女儿,你的家人我都能让他们得到新生,而你也能如愿以偿地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永远。”
他向她伸出意味着邀请的须翅,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哄诱,后者伸手触碰向那苍白温凉的须翅,一截暗金的锁链顺势攀爬而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与归宿,他们理应接受早已敲定的结局。”
她轻拥着你向后一点点退去,平淡的视线看着被恶魔锁链逐渐圈绕的精灵,后者在锁链的束缚下依旧沉静温缓。
“至于你这样的恶魔……”握紧手中不再僵硬的小手,她淡笑着直视眼前高大的精灵,声音冰冷平静。
“应该在地狱里燃烧。”
你已经太久没有感知到外面的世界了。
灰暗的色彩在你的感官中无限伸展,远到令人看不到尽头。
曾经他为你讲述的孤独于此刻回荡在你的脑海,那喃喃的轻语好似在安抚一个极度疲累与恐惧的孩子。
视野中的亮光在此时不断闪烁,吸引着被黑暗笼罩的迷魂。
伸手接近这抹好不容易出现的亮彩,长久的孤寂实在太过难耐,本能在驱使着你逃离孤单。
你睁开近乎沉重的眼皮,与外界久违的联系驱散了此前的阴霾。
供养活力的“心脏”在治愈衰败的器官,不多时,你看到了记忆中翻涌的混沌。
周围是扭曲震颤的空间,眼前的女人背对着你面相前方被锁链困囚的精灵,略显散乱的发丝有几根斑白的头发。
你紧紧盯凝着她的背影,陌生又熟悉的异样感觉在心中膨胀,心中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你,你理应认识她。
此前漫长的黑暗已经蚕噬完你的所有感官,你像一个久逢甘露的重病患者,拥向许久未曾见过的朝阳。
对情绪认知的极度缺乏使你并不清楚什么才算真正的孤独,只知道自己被遗弃在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很久很久。
眼前的女人微微侧目看向你的方向,那双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眼睛于脑海的神经层中不断翻涌。
无法申诉与感触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寄托,那直击人心底的词汇在心中悄然融化。
你回握住那只冰冷硌硬的手掌,毫无情绪波澜的眼中头一次映射进了暖光。你记得她,她应该是……
“妈妈。”
眼前的身影猛然巨颤,周围散射的乱光模糊扭曲了她的影子,她站在逐渐破碎有裂纹的立场下,良久没有回头。
“怕吗。”
你听到她低沉轻缓的声音在呼啸碎裂的立场中响起,与记忆中那温缓的天籁逐步重合。
曾经从未理解的情绪于此时被抛于身后,也是你头一次对它进行的肯定的回答。
“不怕。”
碎裂的立场化为层叠的血沫,消散于混沌的虚无,不受控制的力量冲覆向你们周围空荡的间隔。
你的母亲紧紧拥抱着你,在坍塌的世界中闭目微笑,混沌吞噬了你们的身影,什么,也没有留下。
*尾声*
被埋没的记忆像一条汹涌的潮水,狰狞地撕扯着路过的一切,同时摧毁了那道破损不堪的防卫堤坝。
沉睡这一用于麻痹的创贴,撤去了自己的效用,为那沉痛的记忆让步,任凭它杂乱无章地涌入空白一片的脑海。
初生的幼体将自我蜷缩,无措地接收着泛滥的记忆,超出负荷的信息量使她陷入了思绪的泥沼,成了“瘫痪的病人”。
记忆的对接是漫长的,同时也是短暂的,脑海中的一切活动在外界不过须臾。
而在这无人打扰,更无人见证的时刻,完成所有记忆接收的新的自我诞生了。
为什么……这会是我的记忆……好悲伤……
压抑的痛苦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幼年时期的欢乐在其后漫长无边的绝望下被挤压地粉碎。
掠夺,囚禁,欺骗……那混杂着血泪的不幸汇聚到了一起,最后,凌乱的思绪化作那具没有感情的尸体,渐渐腐烂……
“咚……咚……咚……”
一声声有节奏的闷响缓缓临近,如同一柄敲击铁块的巨大铁锤。
咔啦作响的碎裂声淹没在这有节奏的闷响中,成功唤醒了她沉睡的意识。
睁眼看向这昏暗的世界,被裂纹遮挡的视野中遍布机体残骸。
散落的零件,断裂的线路,破损的躯壳,它们像进了销毁场的废品般被随意堆弃在了一起。
而在视野的前方,则是一片被照得异常灼耀的区域,橙红的亮光炙热无比,扭曲了上方的空气。
“咯吱,咯吱……”
头顶金属刮蹭的声音临近,被巨物笼罩的压迫感逐渐卷袭,但她却仿若未闻,只是一动不动地等待即定的结局。
本就模糊的视野被上方挤压而下的金属占据,棱角分明的边缘反射着前方灼亮的橙光。
而在这吱呀作响的刺耳鸣响中,悬在其上的碾压机落了下来。
……
……
……
世界,再次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