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班会争执》

第28章《班会争执》

陕西省咸阳市重点高中盛崇中学也于二零一六年九月三日正式开学，作为准高二的冬沉璧等人直到八月中旬才放暑假，仅半个多月没来，学校就发生了不少变化。

一个变化是学校准备新修体育馆，坑的是估计等他们后年高考毕业才建成；另一个变化是学校暑假期间对所有楼的外观进行粉刷，原本老掉牙、土兮兮的建筑一下子变得现代化，也算新学年新气象。

对他们高2018级理3班这个小集体而言，还有一个变化是换了班主任。

听说原班主任，代他们化学课的周芸老师怀孕了。有身孕依然上课的老师不少见，许多女老师快临产才请假生孩子，不过周芸老师身体不太好，之前就发生过怀孕三个月坚持代课，结果在课堂上晕倒流产的事故。

她丈夫是副校长雪华远，与申国维校长多次交涉，态度十分坚决，哪怕不要工资，也不敢让妻子冒险，硬是给她请了长假安心养胎。

站在人家的角度，不忍妻儿再出事可以理解，但也有人抓住这一点背地里嚼舌根，说雪校长仗着权势给媳妇“开小灶”，别的女老师怀孕上课都没事……

人与人的悲欢从不相通，没有谁会真心为谁考虑，都只站在自己立场上高谈阔论，甚至道德绑架。

冬沉璧知道这事后，并不像其他同学热烈讨论，只祝愿周老师能平安生下宝宝。身体永远是自己的，别受旁人闲言碎语的影响，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会对你的健康负责。

新来的班主任叫刘采薇，九零后，北京师范大学化学系专业，非常年轻，这是她第一次带毕业班并当班主任。

她戴眼镜，相貌平平，说话声音不大，戴着扩音器刚好能听清她如林黛玉般有气无力的声音，配上那副文弱瘦小的样子，横看竖看都给人一种管不住人的无力感。

开学第一天，刘采薇召开班会。冬沉璧本就位置靠后，听这老师讲话真有些费力，握着笔悬在记事本上半天，才零零碎碎地记了些连他都看不懂的东西。

“刘老师，我有问题！”

冬沉璧心里喊了声“烦”，埋头准备好好研究自己写了个啥玩意时，坐他前面的夏甜恬竟破天荒地在除英语课外的场合举手。

好疼！确定没上英语课！冬沉璧滑稽地掐了下自己大腿，感到一阵吃痛。

刘采薇作为新来的班主任，第一次组织班会，本就有些紧张，更惊诧居然有学生在班会上主动发言，心里祈祷这个光看面相就有种“刺头”感觉的美少女，千万别给自己这个新手找事，嘴上笑道：“同学你好，请讲。”

夏甜恬站起，腰杆挺得笔直，宛如鹤立鸡群，给人一种傲视群雄的强大气场：“刘老师您好，我叫夏甜恬，很高兴您能成为我们班主任。既然是新学年班会，我想提个建议。”

靠，在班会上提建议？这人太勇了！

以冬沉璧为代表的一大批学生，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在班会上习惯了班主任的逼逼，这下都清醒了，纷纷把惊讶的目光投向这个才加入他们重点班的女生那纤瘦的身影上。

这些目光也不同，有的像看怪物，有的像看偶像……千奇百怪，有褒有贬，却丝毫没影响夏甜恬的心态。

“班会就是让学生对班级建设进行畅所欲言的，欢迎大家交流发言！”刘采薇暗自舒了口气，带点儿麻子的方脸露出标准微笑。

“我的建议是，按照月考成绩排名，每月调整大家的座位，使排名优先者可以选择理想的教室位置。”夏甜恬接下来更语出惊人，身后的冬沉璧呆住，手中的笔摔在记事本上，撞出一行窄窄的黑线。

一直以来，他就因个子高被排在后面，幸好他视力好，倒没啥影响。可就因身高无法坐前面，对高个子来说也不公平。

“身高？可有些同学个子矮，坐后面就被挡……”

夏甜恬立马打断，语气隐隐透着些强者对弱者的傲慢：“老师，我刚说了是按照成绩排名。不管你个子高还是个子矮，有本事就坐前头，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没本事就坐后头，也只能怪自己没用。而且，这种办法可以更好地激励大家比学赶超，形成力争上游的学习氛围。何况学校一直实行‘滚动制’班级分配制度，连续三次月考的年级排名挤入重点班，就能调进去；而重点班的学生要连续三次成绩垫底，就被踢出去。这也符合学校的教育方针，难道不公平？”

她声音素来清冷，说这一大段话更透出一种刻薄逼人的感觉。即使是大实话，出发点也没错，但听着总叫人不舒服。

“我不同意。”

班会随着坐第一排的葛婕站起反对，像一出话剧般跌宕起伏。

葛婕是英语课代表，名次稳居班级前十。她瘦瘦小小，某次和冬沉璧一起进教室，被调侃为老远望去，像冬沉璧提了个水壶。

相比于颀长窈窕的夏甜恬，葛婕就像小小的竹笋一样秀气柔弱。可也正因夏甜恬加入三班，葛婕的风头被抢了不少。

特别是上英语课，夏甜恬的活跃表现及英语成绩的一马当先，令不苟言笑的英语老师呼延荷都对这个“黑马”赞不绝口，有时候还越过葛婕，叫夏甜恬帮她布置或收作业、批**写，衬得葛婕这个课代表像摆设。

早在暑假前，班上就传言这两个同宿舍的女学霸不合，而这次葛婕在班会当众反对夏甜恬的建议，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皆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期待，静静观望两人针锋相对。

葛婕的口气毫不客气，夏甜恬也不甘示弱，冷冷地扫了远在第一排的她一眼，旋即移开凤眼，懒得多看：“理由就是身高？”

“夏同学，我知道你之前来自普通班十六班，也听说个别普通班有这种规矩，但请别把区区普通班的规矩用在我们重点班。”葛婕身材娇小，说话气势半分不减，貌似礼貌的“夏同学”的背后，隔着千山万水的疏远。

“照英语课代表的意思，重点班就可以墨守成规，坐井观天，如历史课上讲的清末故步自封，闭关锁国，一味地轻视蛮夷西洋的‘奇技淫巧’，无知还自大？结果被洋人的坚船利炮打得丧权辱国、割地赔款？”夏甜恬挑眉凝眸，直直地注视被她噎住而别过脸的葛婕，寒星似的眸子直逼着她，连逃跑的空隙都不给。

这下连刘采薇都能察觉两个女生可能关系不好，正苦于思考如何调解，夏甜恬不依不饶，说话堪比雷雨冰雹，一颗颗砸下去：“大家可以去教务处查查，我们十六班就是通过这种‘弱肉强食’的淘汰方式，整体排名紧跟在七个重点班之后，位居普通班之首！我自己也在那种高压学习氛围的熏陶下，连续三次冲进重点班排名，更在分科考试中脱颖而出，正式调到你们重点三班。我的成绩和十六班的成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坐第二排且和夏甜恬一列的马晓涵早已恨得银牙紧咬，猛地站起，瞪直双眸，指着夏甜恬大喊：“哼，你要那么怀念十六班就滚回去！我们三班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马晓涵是美女稀少的理科班里为数不多的漂亮女孩，相较于都是一头短发、面容素净的夏甜恬和葛婕，她就看着更靓丽些。

这女孩梳着高马尾，却在脸颊两侧留着两条“鲶鱼须①”，每晚还用卷发夹打理空气刘海，一旦老师突击检查仪容仪表，她就用随身携带的卡子把头发别起，为了美丽绞尽脑汁与老师斗智斗勇。

她看样子气得厉害，差点儿把手腕上的一串红珊瑚珠甩下来。大大的眼睛像铜铃般怒瞪夏甜恬，似巴不得吃了她。

更重要的是，马晓涵也和这两个女生住一起，三班女生满共不到二十个，偏偏关系不好的这三人成了舍友。男生也许不关心这些闲事，可女生都知道夏甜恬与舍友几乎不说话。

马晓涵当众撕破脸的行为，使班会气氛骤然紧张更骚乱起来。不少人窃窃私语，连头一次组织班会遇到这种冲突的刘采薇都不知所措，唇边的扩音器只传出她逐渐变粗重的呼吸声，像出了故障。

面对这种毫不遮掩的人身攻击，夏甜恬怒极反笑，昂着下巴，在空中甩出不屑的曲线：“不好意思，我滚不滚回十六班，还轮不到你这个三次排名都在我后头的手下败将说话！”

“你——”

“事实如此，你急什么气什么？有种就考过我，别名次不在我前头，还心安理得地坐前面搔首弄姿！”

夏甜恬这话无疑嘲讽马晓涵的不少心思都放在打扮上，即便大家都知道，但挑明就太不给面子。

几乎快吵起来的夏甜恬和马晓涵，让班上的议论声也大起来，立场不同，站位也不同。

有支持夏甜恬的，也有支持葛婕和马晓涵的，中国式校园的拉帮结派，通过这场小小的争执淋漓尽致地体现。相比之下，刘采薇作为班主任的气场远不如这三个女生，喊半天“安静”都没人理。

“都给我安静！开班会还是茶话会？一天都闲得很是不？不想高考就滚出去！别拖人后腿！”

这是冬沉璧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发火，吼完后愣住，纳罕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他不是这么暴躁的人啊……

“我靠！‘逼王’你咋了？”与冬沉璧隔了一条道，也因个子高坐后面的牛垚坤拍了下他。

“周老师您好，我是三班班长冬沉璧，也是物理课代表及体育委员，并担任每周一升旗手职务。”冬沉璧没理他，尽管经过短暂的暑假，但他站起后很快找回当班长的领袖状态：“刚帮您整顿秩序，看到班里混乱却没能及时制止，是我这个班长失职，抱歉。”

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先道歉再表态，冬沉璧每句话都说到刘采薇心坎上。

这个不比冬沉璧大多少的女孩，见小伙子高高帅帅，自己一进教室就注意到，不由得心生微妙的好感：“冬同学你好，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周老师走之前还说以后班里有事可以找你，称赞你是靠得住的好学生，而且你在学校也是出了名的品学兼优、全面发展！”

冬沉璧一被夸就难为情，摸着头谦虚道：“刘老师客气！我是班长，今后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争取把班级建设搞好。关于夏甜恬同学的提议，我本人打心底比较赞同。”

身前的夏甜恬已坐下，并未因此回头看他。他暗叹这人冷若冰霜，心里苦笑一声，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也是高个子，从小学到高中就没坐到前面，夏甜恬同学在班上女同学中个子也最高。虽然高个儿站后面是咱们的习惯，但课堂不是体育课，越往后听课效果越不好！有些同学还近视，看不清黑板，长此以往真的对大家的发展不好！”

前面的葛婕神情复杂，看了眼冬沉璧后默默坐下，马晓涵恶狠狠地瞪了冬沉璧一眼，比起对夏甜恬的怨恨，更透出一种无奈。

冬沉璧被那个泼辣的大眼睛女孩吓得脑袋短路，随后敛神说：“另外……夏甜恬同学借十六班的例子，证明了竞争意识的重要性。考场如战场，一分之差就是一个篮球场的人的名次之差。我们现在上高二，高考也迫在眉睫，只有时刻以座位鞭策自己、激励自己、警示自己，才能始终保持良好的学习状态。”

这番话有理有据，不少人认可点头，观察刘采薇略微思考后也有些动摇，冬沉璧眼睛一亮，趁热打铁：“我们三班在重点班中也一直是第三的位置，虽是中上游，可没有大突破。这次申校长安排您接替周老师，足见您的教学能力突出与领导的信任！我相信在您的带领下，在全体同学的共同努力下，三班一定可以愈战愈勇，超过火箭一班，在高考中大放光彩！”

话音刚落，班里在舍友牛垚坤的煽动及刘采薇的含笑点头下，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

冬沉璧没想到自己即兴发言会引起轰动，窃喜之余，偷偷瞥了眼夏甜恬，发现她白皙的手掌也在轻轻拍动，力度不大，像扑扇翅膀的白蝴蝶。

如此一来，刘采薇主意已定，对众人问：“不愧是班长！大家同意么？”

“同意！”

“同意呀！”

“三班万岁！”

紧接着，班上像雨后春笋般，举起一个又一个手臂。

刘采薇环顾一圈，发现除了马晓涵，连最初反对的葛婕都举手，最后拍板道：“行，从九月底第一次月考开始，以后我们三班就按照月考排名的先来后到顺序，自由选择座位。希望大家珍惜时间，不负韶华，如咱们班长所言超越火箭班，在高考中大放光彩！”

刘采薇也被感染，软绵的声音越说越铿锵有力，随即是一片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终于，前面的夏甜恬稍微侧首，似是看了眼冬沉璧。小伙子偷着乐时，想起一般这时候，最爱起哄的另一个舍友张成琦却很安静，仔细一看，发现他在第四排的位置空着。

准确而言，冬沉璧今天报道先到宿舍放行李收拾时，就没见到他，还以为他可能来晚，但此刻班会都快开完，他还是不见人影。

【注释】

①鲇鱼须：指在脸颊两侧留较长的头发修饰脸型，形态酷似鲶鱼的两条长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