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冬家姐弟》

第16章《冬家姐弟》

家中最小的冬沉璧记事起就知道，外公外婆家养了个比自己大八岁的表姐，叫颜嫣，是他们很早就去世了的小姨的遗孤，上中学时被父母正式收养，改名为冬静影，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哪有什么不清楚？分明是长辈从不肯多说一个字。别人不愿让你知道的，多问是徒劳更是自讨没趣，这是连最年幼的冬沉璧都渐渐明白的道理。

“咱们的小姨……好像叫康霖，《雨霖铃》①的‘霖’。”冬沉璧自顾自地说着，名字还是他某次从大人的闲谈中得知。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冬浮光侧目望向冬沉璧，缓缓道出其中一句悲伤的填词。

突然，车后传来急切的鸣笛声，原来泪都来不及涌满眼睛，再无言语亦无凝噎，冷色的绿灯终究亮了。她重新启动车辆，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中驶入西安，这座中国西北第一都市更深刻的腹地。

“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②！”

安全地通过马路后，严肃的氛围冷不防被冬浮光个性的手机铃声《少年英雄小哪吒》童趣活泼的音调歪曲画风。冬沉璧愣了一秒后捧腹大笑，冬浮光臊红脸瞪他一眼，直接外放接听车辆手机支架上的这通来自他们姐姐冬静影的电话：“喂，姐，我们快到啦。”

“喂，阿光，我舍友这周末也在呢。我想了想来我们单位还是不合适，你们就到凤城七路和未央路十字路西北口的熙地港③吧，我在这里新开的H&M④等你们。”冬静影电话里的声音，听着不太像以往那个轻声细语的她。冬沉璧竖起耳朵凑近，才慢慢确定这就是那位许久不见的表姐，下意识地嘀咕：“咋听声音变了啊……”

那端的冬静影立马扯起俏皮的音调回过去：“什么变了呀？阿璧小弟？一天光忙着学习学习，都不来西安看你姐？”

在一旁冬浮光戏谑眼神的注视下，冬沉璧睁圆眼睛，挠头弱弱道：“额，前段时间忙着分科考试，快累毙了。”

“唉，等你工作后就知道还是上学好。上学累的是身，工作累的是心……不说啦，过会儿见哦。”冬静影的声音惆怅起来，随后挂断电话。

冬沉璧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和冬浮光相仿的深邃眼睛，微长的眼型随他们父亲冬淮：“我的天哪，记得七月初咱姐难得回了趟家，那会儿貌似状态不好，像有什么心事，瞧着蔫蔫的，刚打完电话，感觉她变了个人！”

“等你见到她，才会大吃一惊哦。”冬浮光神秘一笑，方向盘娴熟地打转，在车流量不小的西安城区中，曲折又平稳地蜿蜒。

其实，冬浮光早在六月份高考结束后不久就来了趟西安。那会儿她才开始学车，就坐公交，在看望姐姐的同时，顺便和好姐妹燕姝聚会。

燕姝比冬浮光大了快一岁多，出生于一九九六年八月四日，但上学晚，和冬浮光同一级。两人初中就同班同宿舍，高中都在盛崇中学，今年还都考上西镐大学。和学日语的冬浮光不同，燕姝攻读新闻学。这种缘分难能可贵，两个共同走过近十个春夏秋冬的女孩，彼此在岁月沉淀中都融入各自的生命。

和冬静影的身世一样，冬浮光也不敢多探问闺蜜燕姝的家庭。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没听燕姝提起她爸爸，而且她随母姓，明眼人多少都能察觉她家庭可能不完整。

关于燕姝的母亲，冬浮光第一次听到名字时又忍不住感慨有缘，因为燕姝的母亲叫燕妮，妮与霓，和自己母亲康霓谐音。

虽没见过几次燕妮阿姨，但听说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好像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家境富裕却从不娇惯女儿，燕姝身上没一点儿公主病，高考完还勤工俭学、锻炼自己。上次冬浮光就专门约冬静影来燕姝在熙地港打工的小六汤包⑤，好为姐们儿挣业绩，不巧遇上段氓，那个主宰了姐姐整个青春的男人……

西安市北郊的熙地港于二零一六年春开张，是一座涵盖了服饰、美妆及吃喝玩乐各种娱乐服务的消闲场所，区位优越、交通便捷、繁华喧闹，深受年轻人喜爱，在大都市夜景里更像一盏霓虹灯，吸引八方蛾子一样的来宾。

好不容易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地儿找好停车位，冬浮光下车锁门，正好也到快中午的开店时刻。

不少人老早在外头等着，随着里头的保安撤掉各入口的门锁后蜂拥而进，被拖得干干净净的象牙色地砖，陆续踏上高跟鞋、球鞋、皮鞋、凉鞋的印痕，早已开启的制冷空调，烘得商场内一股淡淡的叫不来名字的熏香的气味更加浓郁。

这是商场特有的氛围与气息，光鲜亮丽的包装下，隐隐发酵着资本和金钱那让人趋之若鹜的糜烂味道。

冬沉璧和冬浮光像对小情侣，并肩站都瞧着养人又惹眼，就差亲密地牵手。

少女取下墨镜，老远看见穿一身奶蓝色连衣裙、足上一双小白鞋、斜跨丹尼熊背包的冬静影，像被柔柔的灯光投射在擦得亮蹭蹭的橱窗玻璃上的一片朦胧的影子，身后是一个穿着抹胸白婚纱的模特，旁边是一盆堪比人高的植物盆栽。

是幸福树。

这一刻，冬浮光总觉得一看就又日常迷路了的姐姐，要穿上那身白婚纱，一定比只有身材没有表情、更没有生命与故事的模特好看得多。

“姐！这儿！”她举着墨镜摇手高喊，别说不远处呆住，正为自己找不到H&M而发愁的冬静影，连旁边的冬沉璧都巴不得离这个大大咧咧的疯丫头远点儿，但冬浮光我行我素惯了，绝不是那种活在他人眼中、在意闲人看法的“戏子”。

果然，冬静影也不太适应自家妹妹那令人熟悉又无奈的活泼，左右看了看的确边走边对他们投来不同目光的路人甲乙丙丁等，低头含胸小跑过来，一见面就低声怨怪，好似他们把一场重要的演出搞砸了：“我的好妹妹！你喊什么呀？”

“怕什么？我连喊楼告白都干过呢。”冬浮光嘟起粉蜜蜡似的唇，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四周那些根本不会过多在意他们的人，拉住姐姐堪比白梨花雕成的玉手。

姐姐两手中指的银戒指表面是磨砂样式，反射出星星碎碎的光，一如冬浮光清亮的杏眼：“别老活在无关紧要的人眼里，他们只是过客。”

道理谁都能说得有模有样，但真要接受却不容易，冬沉璧忙打圆场：“姐，咱光哥自小就疯惯了，别理她……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他说得真心实意，相比于冬浮光美得有些咄咄逼人，冬静影的美则像和风细雨，虽不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第一眼美人儿，却有种润物无声的长久与清柔，特别是她破天荒地对昔日那头瀑布般的浓墨青丝进行烫染后，秀美与恬静中添了几分灵动，若一杯品得越久、香气愈清冽的蜂蜜茶。

说起秀美与恬静，他也从班上那个眉目冷清，气质淡雅，眉头似乎常年积聚着一圈怎么都化不开的山顶冰雪的夏甜恬身上能读出来点儿。

然而，姐姐冬静影可没夏甜恬那么冷，她打小就是温婉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女孩儿，多愁和善感、细腻与敏感，是冬沉璧对她最深刻的认识。

“哪有咱们家的颜值担当，阿光小公主漂亮呀……”冬静影歆羡的视线，从落在冬浮光身上的那一刹就不舍得移开，也真心实意地夸赞。

冬浮光人如其名，是冬阳高照下浮在结冰湖面上的光，光是精魄，冰是躯体，她像从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冰晶中走出的精灵。

这位小表妹的美时而璀璨若玫瑰、时而浓艳若牡丹，姣好的相貌、曼妙的体态、明艳的装扮，一身简简单单的水钻色小吊带勾勒出优美的胸型和腰线，微露出平坦雪白的肚脐；深蓝色牛仔超短裤下是一对笔直纤美的腿，像剥了皮的山药；羊脂玉般的脸蛋丰满似月，不需丝毫妆容的雕饰，更找不出一丝瑕疵；唯有足上也是一双和自己相似的小白鞋，才让她在水漫金山的自卑与落寞中，到底找到了自己和她能比拟的地方。

“肚子饿扁啦！走，去海底捞⑥！”冬浮光站中间各伸出一只手拉住姐姐和弟弟，依然是一头齐耳黑短发的她今日没别卡子，额前的碎刘海像轻薄的蝉翼，行动间轻轻振翅。

这次，她没再前往不久前遇到过段氓，并且还是闺蜜燕姝打工的小六汤包。

【注释】

①雨霖铃：词牌名，又名“雨淋铃”“雨淋铃慢”，原为唐教坊曲名，以北宋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为代表。

②《少年英雄小哪吒》：由乔羽作词、李海鹰作曲、杨采钰演唱的歌曲，是2003年动画片《哪吒传奇》的片尾曲。

③熙地港：由美国知名零售地产开发商及运营商塔博曼公司、国内百货龙头企业北京王府井百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陕西赛高企业集团，在西安北郊共同打造的全新购物中心。

④H&M：是Erling Persson于1947年在瑞典创立的服饰品牌。

⑤小六汤包：是西安小六汤包餐饮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餐饮品牌，以经营特色汤包、陕西家常菜为主。

⑥海底捞：成立于1994年，是一家以经营川味火锅为主的连锁品牌餐饮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