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到处蹭吃蹭喝的日子果然过的飞快,在秋明霞炸的油饼做的扣肉被消灭的差不多的时候,年也悄无声息的过完了。
其实章漠的存在感一直不太强,但这么弱也确实还是第一次,她除了上厕所吃饭,再也没有下过床,上铺放着一只将近两米的白色大熊,把小姑娘遮得严严实实,那是章奕在她十四岁的时候送的礼物,章漠一直很爱惜。
秋明霞本来也很少管她,除了除夕实在没办法以外,其他时候也很少带她出门吃饭,任由章漠像个游魂一样在家里飘荡。
拉开帘子,翻身下床,章漠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家,习以为常的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面色是显而易见的苍白,眼底隐隐泛着红色的血丝,嘴唇也干裂成一片一片的,章漠随手撕掉一片,血一下子涌了上来,染得嘴唇倒是多了几分颜色。
昨晚又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什么不得而知,却搅得她精神差极了。
洗漱完,章漠到厨房拿出秋明霞做的油饼肉丸之类的东西,照常准备热一热当午饭,今年秋明霞莫名其妙的热情,炸物做了一大堆,倒是解决了她吃饭的问题。
随手打开章奕不知为何留下的手机,刚登上自己的QQ,就被满屏群发的元宵快乐顶到了九十九加,班里没有老师在的群已经热火朝天的聊了一个上午,从过年拜亲戚的吐槽到压岁钱的多少,再到水果味的元宵哪个好吃,欢乐的气氛透着屏幕都要溢出来,手机推送也是元宵晚会和各地的灯会此起彼伏、交相辉映。
可惜放下手机,仍然是满室寥落的空气。
章漠莫名觉得委屈。
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可那天晚上的柠檬香气始终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她身边,那和在浴室闻到的不一样,可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已经躲了章奕很久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同一张床上开始躲猫猫,章奕照常跟着父母出席这个同事那个亲戚的聚会,扮演让人骄傲的优等生,章漠继续在床上窝着看她的小说,背她已经背了无数遍的英语单词,幻想那个无风无雨,令人心驰神往的金陵,她无数次梦中都想去的地方。
这个家只有章奕懂她,可章奕都已经抛下了她。
章漠完全选择性忘记了是她先开始躲着章奕这个事实,被人背叛的难过强烈的压过了在心里缠绵了很久的无法排解的思绪。
都怪章奕,都是他的错,小姑娘红着眼眶把自己埋进哥哥的被子里,柠檬的味道淡了些,却让她心里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她打小没人哄,却生的娇,一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熬的眼睛通红通红,只有章奕看出来,把她拉到自己的被窝里一下一下的拍,像哄一只流浪猫一样哄她。
他无法指责对他百般疼爱的母亲,却也心疼自己无辜受到连累的妹妹。
在那些好像心安理得的偏心和慢待里,她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章奕后来在课文里学到《郑伯克段于鄢》,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讨厌自己亲生骨肉的母亲,可是妹妹那么小,连哭声都是细细的,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像那只母亲不让养的布偶猫,可爱的让人心颤。
“漠漠?漠漠你快醒醒,把药喝了再睡。”
忘了是哪一年,可能是三年,或者四年前,小城破天荒的下了一场大雨,兄妹两个都不是记得带伞的人,一路顶着衣服冲回家,章奕洗个澡之后照样活蹦乱跳,章漠却迅速发起了烧,整个人又热又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像在煮浆糊一样。
雨实在太大,父母都在上夜班,章奕翻遍了家里都没有找着退烧药,只能一遍一遍的用凉毛巾给她擦脸,等到稍微雨小了一点,就冒着雨冲去全城唯一一家还开着的药店,也不管有什么用,感冒药退烧药买了一大堆,拿自己的衣服护着,这才折返跑回了家。
章漠已经烧的脸色通红,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等到章奕烧好水把药端到跟前,才朦胧的睁开眼睛。
“妈妈,妈妈我好难受...妈妈,漠漠好难受”
她嗓子已经哑了,可仍然哀哀的叫着母亲,章奕搂着妹妹细瘦的胳膊,酸涩的心情充盈了整个脑海,嘴巴干干的,半晌才开口,空着的手握住妹妹的手,“漠漠乖,快喝药吧,喝了药就不难受了。“他想说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很快就能来抱抱你了。
可他说不出口。
章漠也不再说话,乖巧的咽下水,柔顺的躺在他胸口,盖着他的被子,衬得她脸更小,像个娃娃一样。
药效发挥的很快,章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看表情还算平静,章奕把药放在床头,本打算去上铺凑合一宿,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碰了碰妹妹的脸。
于是那一晚,两人再次相拥而眠。
章漠猛然惊醒,房间一片漆黑,才发现自己又睡着了,而且是在已经冷战了几个月的哥哥的床上。
”醒啦?饿不饿?还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章漠这才发现,章奕正坐在书桌前冲她笑,窗帘被拉得严实,房间愈发小的逼仄。
他怎么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啊,章漠心里憋屈,又发不出脾气,连害羞都忘了,窝在被子里生闷气,直把自己气的眼圈泛红。
章奕眼神从来都好,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妹妹又在生闷气,他凑过去,蹲在床边,于是抬头看她,这种视角有些新鲜,他从长个子以后,就没有再抬头看过别人。
“漠漠,都是哥哥的错,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的,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章漠抬头就想发火,乱七八糟的话想了一肚子,却在触及章奕眼睛的那一刻生生咽了回去。
没救了,她根本没办法对他发火。
又想哭,章漠赶紧抬手擦掉掉的七零八落的眼泪,试图挽回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尊严,“什么机会?”
还好没带哭腔,章漠心想。
“出去不就知道了?”章奕冲她眨眨眼睛,像之前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在父母熟睡的鼾声里将她拉出房门。
“章奕,你好无聊啊。”
风吹得又冷又紧,她冷的不停地跺脚,却还有活力恶狠狠的瞪着章奕,“大冷天你就带我出来点火?“
章奕摇头晃脑的纠正她,”那是普通的火吗,那是冲天震天霹雳炮,可以带来好运的。“
章漠无语的看着眼前足有半米见方的烟花,”原来你没把钱都给章洵啊。”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的一点都不走心,笑盈盈的拆烟火盖子。
“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除了你,他还听谁的话。”章漠捧着章奕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热乎乎的奶茶,像个监工一样看着他忙活。
“还有一个小时就全市禁燃烟火了章先生,你手脚可不可以麻利一点。”
“一会儿请你吃烧烤,章小姐能不能宽限几分钟?”
两个人像傻子一样蹲在黑灯瞎火的小公园里聊天,周边除了孤零零的路灯和被风吹起来的塑料袋以外,空无一人。
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朦胧的云掩去了大半,只剩下些边角的余晖。
“好了,你躲远点哦。”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
烟火这种东西,拆要很久,做要更久,可点燃起来,却毁灭的相当快。
大朵的彩色的花盛放在高空中,章漠在有种点燃了整个城市的错觉,她把奶茶放在地下,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又真切,像个执拗的小孩。
耳边轰隆作响,章奕却转头看向她,她已经十六岁了,脸上有了些圆润的弧度,却仍显得清澈纯白。
这是他的妹妹,不会离开的,依赖他的,他养大的妹妹。
他像护着一盏珍贵的青瓷茶杯一样珍惜,却忍不住的,想轻抿一口杯中的茶水,如瓷一样的润泽,如水一般清冽的,他的妹妹。
这是灾难,是降临在他生命里的,他翘首以盼的灾难。
他轻轻拍拍妹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声音依然温柔细腻,却始终面无表情。
“元宵节快乐”
“漠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