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骨翼慢慢展开,严浩翔看 着小男孩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许久。
“别看啦。她已经消失了。”他喃喃,尽管他知道小孩并不可能听到。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揉了揉鼻子,拿着唯- 的雪糕,推开门,往地狱一 样的家平静地走去。
他最终还是没有扔掉那两根小木棍。
果然,严浩翔想。无论自己多大年纪,总是格外擅长处理别离的。
严浩翔在八岁那年,收到的礼物,是一根光秃秃的雪糕棍。
一他原先叫它‘宽容’ 。
后来它叫“宽恕’
宽恕恶意,伤害,与攻击。
也宽恕突然的降临,拯救,与离开
他没想到的是,李珈第二部分的考卷,四配到的,竟是自己的人生。
..自己那被遗忘太久、太久的人生。
自从灵魂消散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找回过这些记忆。
天天累死累活,拼命赎罪,无论检录过多少个死者,在那庞大的数据库中,从没有一个人,哪怕别的考场的死者,有零星半点匹配到他试题的消息。同僚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传来好消息。天堂里出现堕神的数量渐渐赶不上重新拥有灵魂的人的速
徒留他,热情一点点被消磨殆尽,逐渐麻木,不再抱有希望。
消极怠工,满嘴谎言,不务正业,不听管束, 名副其实做了个‘堕神’
一直到这一 一天。遇见李珈的这一天所有堕神都梦寐以求的,能找回记忆,回部分灵魂的这天, 竟来得如此恍惚又唐突。
他曾问过前辈: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份试题是属于您的人生的呢?
那幸运儿只笑:你会知道的。
刚一到考场,他如梦初醒。才发现那人所言不虚。
看到场景的那一一刻, 关于那个年龄段的事情、所有记忆,便-股脑涌上前,不由得也不确定。
严浩翔感到不可置信,又有点羞耻。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监考的职责。
他甚至忘记了现身,只杲呆地盯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
李珈就这样在自己的童年里横冲直撞。管不顾地闯进他的世界。
天使长给他们开会时说,不得让死者触碰考场里的一一切,因为力量波动,时空扭曲,恐怕会导致他们灵魂消散。
一但是 她却罔顾规矩,牢牢地、用力地,握住了八岁的小堕神的手,带他走。
在半空中隐去形态的严浩翔看到这一幕,差一点点失去理智,那瞬间的恐慌和后怕让他怀疑起自己对情绪的感知是否真的已经丢失
..然而害怕的切终究没 有发生。
李珈还好好的,他也好好的。
这背离既定认知与法则的展开让严浩翔有无措。反常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他才想来,在李珈问出那个关于孤独的问题后,他并没有来得及转换考场,他们却一起来到了这里。
考场警报发出提示长鸣,严浩翔惊觉自己不能再深想耽误时间。
第二部分第一场考试,还差最后步,才能结束。
“消失这么久,你还敢回来!”我抱着手臂,气极反笑。觉得自己像极了儿子晚归
严浩翔无辜地站在原地,佯装无事发生,低声呼唤我,“李珈, 过来。
“你腿那么长是摆设啊,要老子过去?”我咆哮着走了过去。
他意料之中笑了,垂下眼睛。
“他今年八岁。母亲被欺骗做了小三,发现自己无意破坏别人家庭后自杀。无奈只能跟着父亲回到那个被他们母子毁得四分五裂的家庭。寄人篱下,后妈和她儿子恨他,在打骂中长大。
“你刚刚若没有带他...'
“他本来会被那个人踹到骨折,内出血。之后也将如此往返周折,身体越来越完。”
我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和这个男孩并无关联,但第二部分的试题,正需要你作为旁观者,给出一个答
严浩翔抬起眸,我总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了,似乎是更亮了些。
他一如过去, 向我摊开两只手。
“对他加以言语与肢体家暴的人们,你认为该宽恕,还是,该惩罚?”
我僵在了原地。
严浩翔这次却难得的没有催促我,甚至无比细心地加以说明。
“注意事项:第二部分的所有人生经历,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是已然成为神明的人类过去的。因此不似第一部分,惩罚能落入俗世,改变现状。这个选择,只在本考场生效。
我点了点头,良久。问他:“可以告 诉我他之后怎么样了吗?
然而他的脸上却出现点点茫 然的神色,似乎并不全知全能。
只得抿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我也 不知
“只是,第二部分还没结束,你会再见到他的。’
..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地颔首。
“最后一个问题,向太上老君发誓。
“这部分痛苦的代价,是由他来出,还是我来出?”
严浩翔沉默了一会儿后: “他。”
“原来你右手有一层薄薄的茧。”我握住他的右手,艰难地笑了笑,“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
他大概十分震惊,半天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严 浩翔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破天荒选择惩罚? ”
我吐出一口气,总算敢回望:“因为, 我有资格轻易替我自己宽恕他人,却没有资格替别人也这么做。
“一句俗话: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
“无论是哪个选择,他都要承担这份痛苦。那么我想,那孩子若真的听我话,直躲避,逃跑,忍耐,拼了命不择手段地想活下去。我希望哪怕至少在这里,他能坦坦荡荡地赢一[
于是严浩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对我说:“好。
他转身,身影像融进了寂寥的黑暗,却光般温 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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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人与神的差别是什么?
答:人可以自私,爱恨自如,灵魂属于自
神爱世人,不可偏颇,灵魂属于所有人事
嗯..那堕神呢?
堕神是, 后悔成了神的人。
上交灵魂后又试图取回,重新据为己用。没能成功的,灵魂都会被天怒降解四散。
然而就像失了忆的人第反应 是想找回丢失的过往。
他们连自己放弃神格冒着陨落风险也要拿回灵魂自主权的原因都忘记了的话,日日夜夜的念想和努力,便都是为了重新找回这些遗失的重要事物,流连在检录处,妄想从数以亿万计的题库中找回自己的人主, 无头苍蝇一样一 直碰壁, 浑疆迷茫。
严浩翔忘记了自己后悔的理由。
找不到的日子里,他都在苦思冥想,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放着好好的神明不做,冒着只剩空壳的风险取回灵魂。
找回这 个理由,找回灵魂, 是他们所有堕神的奋斗目标。
毕竟如果连这个也没了的话,如果连自己曾经有过的东西都抛之脑后,不去在意,那他们就真的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了,迟有一天要发疯。
但光靠自己想是想不到的。
越想不到越想知道,一个可怕的恶性循
他不得不感慨,上帝 太会剥削神。
既能靠这此举日四顾只知道埋头死干的堕神警告神明不要轻易挑战权威,又的的确确给神留了后悔的余地,就算真的不被杀儆猴,斗胆尝试取回灵魂,真有成功的,早就溜之大吉滚回人间了谁还留在这里宣扬反动,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多了新堕神来运转起检录处的工作。
反正怎样秩序都不会被破坏,
也都不
死老头,精得很。他波澜不惊地骂道。
“拿着,砸。”
严浩翔的思绪被声音唤回考场。..原来下场考试已经开始了。
十七岁的自己抬起头看那个黑暗里的女
哪怕在昏暗的器械室里,眼睛依旧很明
“你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兮分的,真受不了。”她一面骂一面见自己没起t,就先操起那根出现时就带着的棒球昆, 砸起了门锁, “不过你也确实长大了,啧,好看了不少,
了,顺, 好看了个少,重条无钱大眉,不太清你的脸。
“过来。
呃,干嘛?
“我腿麻了。扶我一下。”
“哦,好..哎, 等会儿,你还记得我是谁
少年慢慢悠悠看了她一眼, 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衣服没换。-样的笨。
“我一靠 一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他没再接话,只是轻轻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棒球棍。
然后开始砸:锁。
一下,两下。
动作狠绝又干脆,一点都不像身体很差的人。
力气也出奇的大,那锁没两下就坏了。
李珈乐了: “你这不是挺厉害的嘛,看样子这几年有好好锻炼。
门虽然开了,他却没有出去的打算,又一屁股坐回了原地,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她:“这次又是什么,偷到学校来了?”“..不是。其...
“别再扯谎了,我已经不是好糊弄的小孩。这么多年过去,你甚至都没有一点变化。什么小偷能永葆青春?”
“原来你直没忘记我, 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她没想到临时胡扯的借口会被他放在心
“少自作多情。”少年拧过脸。
“好吧,我向你坦白...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实话, 其实我...
他轻轻屏住一口气。
“一 神仙。
“你怎么不说是太上老君呢?'
几乎在同时,少年嗤笑出声。
“爱信不信。”李珈摆烂,“不然你要怎么解释我能好几年不变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这次你还要消失?”
他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可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李珈有些不忍心地看了他一一眼,默认了。“无所谓,我又不在乎。 ”他垂下眸。
“那最好。”她耸肩,“现在我们抓紧时间来谈谈一你为什么 会被关在这里?是有人....
调轻松,“都什么年代了, 还讲校园暴力那套呢?
“他们就是忘记了而已。忘记有人在这里。倒。倒不是故意的。
“重点高中里大家都只顾拼命学习,哪这么多闲情逸致搞小心思。像我这样的人, 本来也不值得被关注和在意。别人连记住你都不屑,谈何欺负。 ”他笑。
她凝视着他,大概眼神中的心疼与怜悯刺痛了他努力伪装的轻松,竟下子对人发难起来。
“你以为你靠和我说的那几句话,相处的那几分钟,就足够拯救我了吗? !
“我不管你以为自已在大发慈悲的理由是什么,都省省吧。
少年冷下声音,手-撑从地上站了起来,向她逼近。
施舍,忍耐,宽容。学会躲,学会跑。”
他一字一顿,仿佛锐利的针直直扎进人心
“说得多轻快啊。真正去做,真正经历过每一次痛苦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热气扑酒在李珈的面颊,她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他。
“离开得那么干脆,别在这儿高高在上了。 神仙。
那语气疲惫又讽刺,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却被窗外的怒喝打断:
“什么人!一现在是上课时间!两个人在里面鬼鬼崇祟
保安大叔喊着就要朝前[]跑来堵他们。
“卧槽!逃课会被处分的..可不能被抓住!”
珈个三好学生哪见过这种阵仗,纵然上一秒还在煽情对峙,下一秒依旧给她吓出了应激本能,一把薅住还在闹别扭的男高中生的手,“别愣着快跟我走! ”于两个人一致对外, 拔腿就往器械室的后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