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一股大力拽着手肘往后拉去。是冷着脸的严浩翔:“我没 说过你能随便碰这里的东西吧?”
“考场里一切都禁止随意触碰。”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包括我的手。
我瞠目结舌,低头望向他拉着我的手肘,“那你碰我就可以?这是公平的吗?“只要不是手都可..严浩翔被我反问得愣,下意识解释又松开了右手,只是没想到这解释似乎朝着奇怪的方向行进了。
诡异的沉默。
“呃,你是说只要不碰你的手,碰你其他地方都可以?”
“我没有这么说过。”他把脸拧了过去。
“好了,别傲娇了。”我反客为主,大度地挥了挥手,“给我讲讲规则。
..大概从未有人能让严浩翔吃这种程度的瘪。我心情大好。
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淬了冰:“进 入环境后你直接去找自己认为可以触发回忆的主人公,待在她身边就行了,都是发生过的既定事实,你不需要、不允许也不可能碰任何东西,改变任何过去。安安稳稳站着,你需要做的只有回顾。
说来也巧。严浩翔刚如同人形立牌一样在我的右手边站定。病床上的女人就恍恍然睁开了眼。
我童年的这段回忆,触发的关键
是我妈。
回忆开始播放。画面如同泡了水的老照i。
那年我六岁,刚上一年级。
我看着小小的自己从病房门口窜出来,蹦一跳地走近了我们所在之处。
于是我拿手肘怼怼旁边的严浩翔,
“小时
候的我可爱吧?’
严浩翔把左手往身后藏了藏,认真打量后]复,“一般。
“妈妈
小李珈脆生生地喊。
我妈哪怕神色再疲惫,依旧强打精神笑起来,张开怀抱,“珈珈放学了? 今天过得开心吗?”
“很开心!老师表扬我了,说我字母写得好!”小学生能有什么烦恼呢。小李珈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正在换牙,门牙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那妈妈 今天过得开心
余光发现旁边的严浩翔抿了个淡淡的笑。啧,不是说一-般吗,口是心非的男人。
“妈妈也,”女人眼眶红了,却依旧笑旨, “很开心。
小李珈又在病房里待了会儿,趴在护士特意给她准备的小桌子上一笔画写完了拼音作业。然后保姆阿姨来了。说要接小李珈回家吃饭。
我大概已经忘记这个阿姨的模样了,她的脸是一片模糊。但我无法忘怀的是她如铁爪般大力的手指,身上汗味和鱼腥交杂的味道,以及商量价钱时,讨价还价的声。
“阿姐,那我就带珈珈先走了哦。”阿姨试探地看了妈妈一眼
我想妈妈在这时候曾经应该说过什么,但我如今回顾却发现她只是沉默着,甚至低下了头,没有给予回应。
看到这里,我的指甲不由自主嵌进了掌
别走。
别跟她走。
留在这里,留下来。
-父亲 工伤去世,从生下我就得了产后抑郁从来没有彻底走出来过的母亲,独自扛起一切。
我从未见过手腕上的纱布下该是怎样可怖的伤口。
我不敢想象,在我离开后,她过着怎样痛苦又自责的生活。
我怎能这样长时间离开本就被负面情绪包裹的她?作为一个女儿, 我太过失职。
有人用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手背。我错愕地转头,对上:严浩翔不容置疑的眼情, “灵体也会受伤。”他在说我的掌心。
被那样一双矛盾地温柔又清醒的眼凝视,我不由得慢慢卸掉握拳的力气。
经严浩翔这么打岔, 让我最不愿面对的情节竟然已经结束了。
一时年六岁的李珈, 被利欲熏心的保姆转手交给了不怀好意的人卖掉,离开了自己的生母长达十四年。直到我二十岁,重新找回她,找回我的家。
但现在回看起来,仿佛切都过去了, 也不是多么难以面对的过去。
毕竟真的有年头了。而母亲没有在我不见后失去对生活的希望,没有被抑郁压垮,我们还能重逢,是我短暂一生里觉得最幸运的事情。
“好久没看过我妈这么年轻的样子了。”我笑了笑,“行吧, 虽然掀人伤疤,但总算还有可取之处。是不是该去下一个地方顾了?”
严浩翔神色有些异样,瞥了我一眼,“这没, 还没有结束。
我原本不明白那异样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听到了妈与阿姨的对话。
“送走了?”
“送走了。
“是个好人家吧?”
“当然, 当然!收养了好几个孤儿呢,很有钱的人家。您放心好了。
女人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下如释重负地靠在床上,喃喃,“那就好, 那就好..”
“您说我是不是实在不该成为一个母亲...竟没办法不迁怒怨恨自己的孩子,甚至恶毒到要送她离开?她还什么事都不懂。”阿姨嗫嚅了什么,却时也想不到好的回复, 只能讨好地笑笑。
“孩子不会怪您的。
一我想, 总算读懂了严浩翔异样的神情。
那叫做, 怜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直把我视作负担和疲累。
原来,是她亲手促成了这一一切, 托阿姨把我送走。
直到成年后,才又被迟来的良心唤醒,找回了我,弥补遗失的亲情和被谴责的罪恶多。
因为生下我,她罹患抑郁。不再年轻,漂亮,身材纤瘦。
因为要供我读书生活,父亲外出工作,结果意外离世。
她深爱的男人,和深爱的自己,都因这样一个看起来无辜又无害的生命在一点点消
....怎么会对这-切的罪魁祸首没有哪怕一点点仇恨和恐惧呢?
不,或许也称不上仇恨。她只是单纯地希望这一切离她稍微远-点罢 了。
她不恨我,但也绝对做不到心无芥蒂地爱
一看到和父亲 相似的我我就会想起逝去的爱人,独自一人拉扯大一个小女孩又会给本就身心俱疲的她带来多少的负担和不便,痛苦与折磨。
她已经到了如果不能暂时摆脱我就可能活不下去的程度了。
所以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知道,或, 她又如何有心力再去判断..
保姆究竞真的如她话中所说,将我送到了一个富人家庭收养,还是转手将我卖给了他人。
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的母亲,亲手,缔造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悲剧。
亲手,将我推进了火坑。
如果真的有意愿知道我的真实去处,只消再稍稍刨根问底一点点, 再强势点点,保姆的谎言便无所遁形了。
如果真的在漫长的十四年中有所愧疚,所思念,就不至于,这么多年来点音讯都没有了。
她很心地留我个 人在十四年的孤独思念和恐慌自责中受尽折磨。
而我在找回她之后却是满腔的感激与庆幸,依旧认为是自己不够警醒,不够好。
严浩翔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在我耳
氏沉, 沙哑,如恶魔的呢喃。“你恨她吗?”
而我没有回答,只轻轻反间, “不是回忆么,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你早就有所察觉了,还想逃避吗?”他叹了口气,语气难得的轻柔,“在你后的人生里,你大概没有忘记自己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考场只是帮你补齐确认了这段时间线上真实存在的场景回溯而已。”
“噢..
我恍惚着,点了点头,
“现在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严浩翔抿?抿嘴,向我摊开两只手掌, “宽恕,还是惩罚。
“如果你恨她,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你可以握住我的右手,它代表着惩罚,.嗯,天使会替你惩处有罪之人;反之,你选择原谅她,就握住我的左手,那是宽恕的意思。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说, 不能轻易碰你的手的原因是这个
“现在这个重要吗?”严浩翔无语,“审判罪人时,请认真一点。”
原来天堂考场中的人性检测,是这样的形
面对自己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对于促成一切不幸与悲剧产生的人进行裁断。
这是不是是所谓佛家的因果?曾经犯下的罪孽,到头来都会被神秘力量清算。天道好轮回。
如果我真想要出一口恶气,作为死人, 竞能影响人间的兴衰运转以及命运起伏,好不威风。
“我知道对你来说,第-次审判对 象就是自己的母亲未免有些难过,我理解你的心
“.. 说这话时你敢不敢微笑得再热烈一点可混蛋?”
“说过我和你们人类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笑又不一定...”严浩翔小声申明,继而不耐烦起来,两只手掌心向上,挥舞了几下,“快点快点快点, 流程都是
要..
“你这只手为什么比那只手红很多啊?”声惊呼下,我攥住 了他的左手, 顺带摩挲了一下。
严浩翔差点跳脚,“千嘛, 做正事呢祖宗!”关心人,呸,关心神能不能分分场合啊!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选择已经完成。左手,宽恕。
我宽恕了我那大概并不希望我出生的母
“你左手的确红一些嘛!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受伤..
我转移视线,只是我不想面对自己的内
不想面对,纵然她对我再不堪,我依旧做不到惩罚她的懦弱真相。
“是因为我刚刚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它吗?你这么脆弱的吗?”
所以才用关心他的手这样拙劣的借口,顺理成章选择了宽恕。
严浩翔没有回话,只是盯着我,似乎有些失神。
戈被那针样锐利又深刻的目光凝视着,感觉无所遁形,躲开了与之对视的可能。
一我没办法利落 酒脱地制裁她,审判她,只因我在内心最深处,深知人皆自私,没有觉得她的选择是我可以批判的。
实际上,我这样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的人,怎会责怪她呢。
工十岁后的每一 天,她在我身边的笑容,声音,温度,我都无比珍视。
这样迟来的爱,依旧是我人生中愿意不讲廉耻、不讲道理、不择手段留下的宝物。所以哪怕就算调查出了真相,我也依旧愿意相信,她丢下我,只是怕残缺的自己照顿不好我。
所以哪怕现在.. .我也没办法做到,失去她,伤害她,惩罚
我是如此害怕严浩翔问我相关的问题,他却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