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考完试的第三天。成绩尚未公布,我们尚能得瑟两天。
冬天的风暖洋洋的,像猫的毛一样,柔柔软软。阿成说,更像黄桃干,冷,但是有点甜。“这想法不错,但不是和尚你的风格啊!”我调侃。阿成竟脸一红,苍白的脸色柔和了不少。“无所谓什么风格不风格的,能让人感同身受的文字,就是好的文字。”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反常的他,一脸疑惑。
一个平静的下午,班里正在看电影。战成破天荒地离开了座位。下一秒,扬扬飞窜到我身边,揪着我耳朵大吼:“告诉你一个消息,阿成谈恋爱了!”
我靠!
“和谁?”
扬扬朝我使眼色:“书砚。”
这小子!难怪他这两天没怎么看佛经!
客观来讲,阿成长得算是不错的。他瘦削,苍白,五官却有棱有角,是一种病态的温润。如果不是性格乖僻,想必是女生们炙手可热的追求对象。而书砚又生得文弱,才华是十分傲人的。竟然让阿成这小子追到了手!或许出于嫉妒,我模仿阿成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呵,无所谓。才华啊外貌啊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一传十,十传百,像直到阿成要出家时一样,全校人都知道了:十七班那个要出家的,谈上恋爱了!还是和年纪第一!
这事一传开,阿成便成了香饽饽。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男生拥到他的座位上,缠着他分享经验,搞得我们这一片都不得安宁。阿成会摆出一副全然不同的姿态,在位子上坐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用真心就好啦!同时也需要一些手段的。比如……”他不再说“无所谓”,《心经》和《局外人》被他搁置在书桌里,好长时间都不再研读。阿成忙着分享心得时,书砚就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脸红。
阿成彻底变了。从一个怪人,变成了超高人气的明星。他每天不再和我“共勉”,而是忙着送巧克力送便利贴,送各种小礼物给书砚。他的心思全在谈恋爱上,什么出家,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让它去吧!
阿成的浮躁,也带来了我的浮躁。当我明白阿成的“怪”,是我所欣赏的地方后,我对他的风流便嗤之以鼻了。我不想打扰他的兴致,更何况,现在头脑发“怪”的人,是我了!
我曾试图提醒阿成,他的初心是什么,可换来的是不明所以的质问。
“我现在这样不好吗?”他笑嘻嘻地问过我。原本苍白的皮肤上泛着红光,油腻腻的。
“你随意,我左右不了。”
“那就无所谓了呗……”语气活像个痞子。顿时,我怒从胆边生。
你给不了书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你的理想呢?我几乎是朝阿成大吼道。
……
“咱们继续!”阿成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分明有些不假思索的决绝。还有些水花在闪。他没擦,但我看到了。从此,如我所愿,我们划清了界限。于是,我成了受人孤立,不识好歹的“和尚”。
6
一整个寒假,我和阿成都没有联系。
开学后的第一个早自习,我最先到了校。阿成的座位依旧在我旁边,只是桌洞里空荡荡的,只剩一本《局外人》。《心经》大概都被他卖废品了吧。这小子。
可阿成一整天也没有出现。很反常地,书砚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晚自习时,我像往常一样望向窗外。晚霞又紫又黄,把一寺一僧照的熠熠生辉。
那是一座古寺。传说住持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曾在千禧年间达到鼎盛。时光流转,出家人越来越少,香火也快要断绝了。偶尔有人来我们学校化缘,那便是非常困难的时候了。
我凝视着那个小僧。少有人从寺庙里走出来过,我们曾一度认为那是个荒废的古寺。但当那小僧迈开步子,双手奇怪地耷拉着,好像揣着隐形的口袋,漠然地朝教学楼这边走来时,我瞪大了眼睛。待那个熟悉的身影朝我挥手时,我不禁指着窗外,失声大叫:“战……战成!”
“什么?”看班的语文老师一个箭步地跑到窗前。
接着,全班都沸腾了。五十二个学生挤到一起,透过防盗窗,大声呼喊着战成的名字。谁又何曾想过,一个乖僻的怪人,说过的一句不切实际的梦话,真的变成了现实呢?
书砚也来了。她站在最靠边的位置,笑着啜泣。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映着晚霞的颜色。
一连几天,我都做着同一个梦。梦到剃了寸头的阿成在诵读《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 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残碑小筑,僧侣始复诵。
“无所谓,”梦中,面对我的种种疑虑,他答道。依然是低沉的语调。他的脸色依旧,在灰色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更苍白了。“这是我想要的,现在我追求到了。这就足矣了。”阿成咧嘴一笑,平和得像座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