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一月六日，明天就是期末考试。时值晚自习，我往窗外看，晚霞又黄又紫，把对面的寺庙照的锃亮。我说，阿成，你看窗外。阿成揉揉眼睛，敷衍一下，又埋头到书里去了。我不满，但也没法说什么，只好继续研究电路。物理于我而言并不难，但对阿成来说并不容易。这时，物理老师走过来了。她抽走阿成的书，翻了两下，又递了回去。我问阿成什么书，他淡淡答一句：“《局外人》。”老师的突然到访也没能打搅他的兴致。
“无所谓。”阿成无所谓地回答。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
作为他的同桌，我习惯了阿成的漠然。直到有一天，他主动跟我说：
“我想出家。”
听起来真荒唐。我嘲讽地对他说，阿成啊，咱们都初三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再说你考虑过后果吗？就这样放弃念书了？
“无所谓的事。”阿成淡淡回一句，用手指摸了摸太阳穴。他瘦削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神采。
2
阿成是这学期才转来我们班的，据说是被上一个学校开除的。至今，我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被开除。阿成的脸很瘦，显得苍白，戴一副黑色的眼镜。他并不高，我觉得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我问过阿成被开除的原因，他说没什么，只是不想跟那些人交流而已。我接着问是哪些人，他又说，无聊的人。那里都是无聊的人，老师，同学，都一样，无聊透顶。
“怎么无聊了？”我又问。
阿成眨巴几下眼睛，认真地说：“就是每天都在忙，忙些没用的东西，说些没用的话。”他顿了一下，“比如，评比优秀学生，优秀班级啊这类的。”“这些还没用？”“哪里有用了？这些荣誉是面子上的东西。对人有什么真正的帮助吗？”阿成抬起脸，直勾勾地盯着我。
好像有点道理。
“后来，我跟校长聊过一些想法。她让我去看心理医生，然后我就退学了。就这样。”阿成慢条斯理地翻开书。“其实，无所谓。”他一手托着腮，开始研究《穆斯林的葬礼》。那段时间，他对宗教有着浓厚的兴趣，正不胜其烦地钻研。
我撇撇嘴。这小子真够奇葩的。
事实上，阿成也不怎么学习。也可以说，他不跟着学校学习。他上课时从不听讲，只是看书，或者写东西，再或自学。他的成绩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班主任总是苦口婆心地教育他：“战成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学习呢？啊？考不上高中怎么办啊？你的人生你负责……”这时，我和扬扬几个总在门玻璃里暗中观察。阿成被赦免回座时，神色总是如初。“无所谓啦”，面对我们的关心，他总是摆摆手。“没事的。”
反到是他来安慰我了。
在所有老师都视阿成为烂泥时，唯有语文老师还不放弃，甚至欣赏。她说阿成的文章很有思想，并且凌驾于我们这个年龄之上，是个可塑之才。他说，这也没什么。喜恶是别人的事，本来就同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当阿成说他要出家，我也没那么惊讶了。说实话，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包吃包住，还不用学数理化。阿成咧开嘴笑了笑：“也不是因为这个。既然活得无聊，我又怕死，那出家就是最好的决定。”我撇撇嘴，只当是个玩笑看。
3
此后的自习课，阿成又多了项任务：读《心经》。每当我咒骂电功率时，他总会读出一段，与我“共勉”：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 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 无罣碍，无罣碍故，
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只记得“舍利子，舍利子”，和阿成低沉的语调。阿成说，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静心。他慢慢深呼吸，眼神渺远地望着窗外，望向荒寥的寺庙。我突然荒唐地觉得，阿成挺可怜的。他不该属于俗世，却偏偏在这受罪。
阿成说，想取得什么，必先放弃点什么。他可以为实现白日梦而进行自我欺骗，但我不能。明天是期末考试，下半年就是中考，我费尽心血获得的好成绩，怎是说不要就不要的？我使劲摇了摇头，对自己脆弱的定力进行了深刻检讨。
阿成，一个怪人，怎么能听他的话呢？我嗤笑一声，又去算动点题了。
“无所谓啦，”阿成的眼睛似乎能穿透我。他淡淡地说。“看来，你不全是和我一道的人。”
后来，阿成要出家的事传遍了全班，再后来，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十七班有个怪人要出家。当然，老师们也都知道了，不过没有人搭理而已。他们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叛逆少年的臆想罢了。班主任曾说：“好好学习，离中考不到两百天了，不要老师想写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
“出家！”一个男生偷偷接话。
班里爆发出持久的嘲笑声。我们看着阿成，眼神里带着轻蔑，就这样，一直笑，一直笑。
阿成却不恼怒。他怪就怪在这，无论别人怎么用语言用行动侮辱他，他总是淡淡一笑，干瘦的食指推了推眼镜，接着俯身看书去了，好像我们所作所为与他毫无关系。就这样，笑声肆无忌惮。“你们愿意笑就笑呗，我理解。”事后，阿成说。“没什么，我又不在乎。你们如何反应，于我无关啊……”
从此，阿成得了个绰号：和尚。这多少带些侮辱的意味。
可以确定的是，阿成决定出家的消息，成为了全校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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