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绿色逐渐变得千篇一律起来。奈布远远能看到教堂熟悉的白色的尖顶。
“萨贝达,待会一起喝酒?”
他没回答,目光死死钉在越来越近的那抹白色上,那人似乎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没再理他。
“少喝点酒。”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你少管我!”
他听着耳边的吵闹皱着眉闭上眼睛,脚下却加快了步伐。
“我到了。”他拍拍同伴的肩膀。
“啊?”同伴愣了一下,“我记得你家……”
“回见。”年轻的士兵没有回应同伴的质疑。现在只有一个颇为荒唐大胆的想法填充他的大脑,而他正要去付诸行动。
他早已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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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了一眼教堂白色的尖顶,然后抬脚走上台阶。他远远便能看到那个快要和纯白的教堂融为一体的纯白的少年,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低头祷告。
他停下了脚步,靠在门框上抱着双手看着他。如果有人把这副画面画下来,一定是一副很美的画。奈布这样想。如果没有他这一身扎眼的红。
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片烦躁,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欲望驱使他想要破坏这宁静美好的氛围。
他看到男孩抬头站起身来,于是自己也起身走到他身后。“伊莱。”他轻声说,“我回来了。”
他没有靠得太近。他看见男孩转过身来,用与往常无异的眼神看向他。那眼神纯洁,温柔,抚去他心中的躁动和不安。那里面没有一丝杂念,尽然是担忧和欣喜。
那是来自朋友的,担忧和欣喜。
他到嘴边的话又陡然一噎,咽了回去。
神明已然偏爱于你,而你却还想索取更多。
你真是该死,萨贝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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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称为“先知”。
从幼年起,周围的人都渐渐离他而去。这个莫名的称呼像人们说的那样让他高贵矜持,却没有像人们说的那样令他幸福快乐。
洁白的教堂,洁白的信鸽,洁白的礼服,洁白的一切,连他自己都是那样扎眼的白。祷告,预言,然后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没有人叫他这样做,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
他很孤独。
这一切改变于一个红色的身影。那个渺小却坚强的身影带着满身血污踉踉跄跄,就这么陡然出现在他千篇一律的世界里。男孩的目光里带着吃惊和歉意,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所以他报之一个从未表露过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带着温柔和抚慰的笑。
那个青涩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表明了想要喝些水的愿望,于是他拿来水和食物,然后仔细地将他那些狰狞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说他叫奈布•萨贝达。伊莱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自己的名字,作为回礼,他告诉了奈布他的名字。伊莱•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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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说他是个士兵。伊莱不知道士兵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干脆把人们划分为两种:每天都远远观望他的人是其他人,而很久才能见到一次的人是奈布。
他对这个特殊的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期待他的归来。为他包扎伤口,交换各自故事的时光成了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尽管那些故事通常都沉重而枯燥。
仔细算算,离奈布回来的日子应当不远了。他发觉自己心底有种名为兴奋的情绪令自己的行为不能平静,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每日祷告时,他通常无法专心,总是竖着耳朵听身后有没有声音。于是在他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不远处的时候,他便匆匆完成了祷告。
神不会怪罪我的。
他听到奈布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在他心头划过一阵涟漪。他转过身来,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和迫不及待,用温柔平静的目光看向他。
果然还是那样,你又受伤了。他的目光里带上了担忧,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早就在心里说了几百次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你回来了。”
神明已然把他带给了你,你却还想索取更多。
你真是贪得无厌,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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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教堂两侧的彩色玻璃,七彩的光影铺在大理石砖上,拉得很长,映在乳白色的穹顶下。
他们在沉默中完成了伤口的包扎,就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不说话。伊莱在他脸上留下那个吻之后,奈布轻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平静的氛围。
“最后一场了。”他说,“打完这场我就退役。”
他们都清楚那说的是什么。伊莱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对湛蓝的眸子里带着惊讶和好奇。男孩眨眨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退役之后……”奈布顿住了。
我就回来娶你。我爱你。说呀,萨贝达!
“退役之后,我要回来做个自由雇佣兵。”他最终说,“没有那么累了,以后就能经常陪你了。”
“嗯。”男孩眯着眼睛笑了,“我等你回来。”
伊莱的回答差点让奈布以为自己将那些荒唐的想法说了出来,但他清楚他没有。天真的男孩只是在对他随意瞎编的话表示赞同。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人遐想的话语,也不知道那个吻对自己而言的意义。他是那样纯洁神圣,自己多想一分都是对他的亵渎。
他们各怀心思,站起来给对方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年轻的士兵走了,留下翘首以盼的先知等他归来。
这一等就是六年。